一排排高大的松树,黑色影子在没过膝盖的荆棘丛中象士兵有条不紊的排列。
我停在一个池塘前,水上雾气缭绕,表面覆盖着一层地毯样的浮萍。弯曲的藤蔓从横在水面的一根树枝上纷纷垂落,就像被层层装饰的深色珠帘。
灌木丛中有一条被野兽的足印踩出的小路通向池塘,很窄,唯有侧身才能通过。
腰间束带里的匕首还在,那是陈九趁黑暗塞过来的。这件衣服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藏上许多东西,却不会被轻易发现。
陈九用夫妻打架,来暗示我,我和萧峰之间的事情,不应该让阿雅继续参与。
狡猾如他,早已看出我心中所想,知道我所缺,于是就像精打细算的小贩,殷勤的用我所需换取他想要。
他要的是阿雅的平安,那也是我所希望。
……
当手脚变作别人的手脚,当五官变作了别人的五官,什么也做不了,也许还会象旁观者一样,眼睁睁的看着,看自己做那些原本不会想象的事情,那种痛苦,其实比六百年前去做那个倚栏卖笑的女孩更加不堪。
但要将一把刀子插进一个心脏,或者用刀子划开脖颈,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的手在不停的摇晃,不能吓得了决心,是脖子还是心脏。
一根藤蔓从树枝上垂下,落在我眼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已经缠住我的手,然后一条黑影从空中落下,立在我面前。
陈九!
陈九将藤蔓扯下,从手腕望我胳膊上缠,“百万妖银,”他的眼珠转了几转,“我怎么可能让它打水漂呢?”
他没有放弃那些银子,我看走眼了,他想要的不只是阿雅平安,他还要做成与萧峰的交易。
有两只手从树叶中同时穿出,向他胸前推去,陈九猝不及防,仰面倒进池塘,顿时,水面的浮萍,被压出一个狐狸的形状。
藤蔓落在草丛里,那两只手不由分说,一左一右的扯着我的胳膊,带我上了树枝,林森和阿雅。
……
“怎么回事儿,还嫌麻烦不够?跑来这种地方,想不想让我们好好休息?”阿雅埋怨着。
“不要管我,你们走吧!”我抱住树枝,不是手脚无力,而是使不上力气,那个妖神,她还在,她正在不停的阻止我,拖延着时间,等待萧峰救她。
在我睡着的时候,她尝试着杀死阿雅,我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阿雅忽然不说话了,她的脸似乎被笼上了一层青白的面纱,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悲凉。
“到底怎么了?”林森问道,他被我们两个的神情给吓到了。
“五十年前我妹妹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眼里闪过两抹泪光,我想安慰她,她已经离开我,坐在树下,捂着脸大哭起来。
我和林森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林森望着我,他和我一样手足无措。
“你妹妹?”她妹妹难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和萧峰之间发生过什么?”
阿雅终于停止了哭泣,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五十年前,萧峰曾经带我去了那里,……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拜贺声中,我偷偷抬起头,然后认出了那个端坐在宝座上的女子,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妹妹。”又一大颗眼泪从她眼眶里滑下,滴落在她面前的草丛中,她妹妹竟然也遭遇过同样的情况。
“她会在午夜时分,有片刻找回自己意识,但那种时刻已经越来越少,她想见我,于是请求萧峰带我去见她。”
她抓住我的手
“我带她离开那里,但刚刚走出没多远,就被守殿的卫士拦下,她对我说,你走吧,不要管我,就回去了,”阿雅的泪水控制不住,“然后……”
她别过头,“萧峰在所有祭司面前,给了我最重的惩罚,然后驱逐了我!……一年之后,我听说,她死了。”
她又哽咽起来,抓住我的手,“我不想看着另一个妹妹也这么没了,千凝,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放弃,为我,也为了你家人,都不要放弃!”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于是扑进她怀中也哭起来。
“不能在这里继续停留了,”林森在旁边催促说,他一直在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好像有东西在附近……”
似乎是要印证他的话语,几声埙响从我们耳边滑过。
萧峰似乎来了。
我重新打起精神,跟着他们继续赶路。既然妖神还不能控制我,那为什么我不能去想办法控制她。
“解开契约的关键就在妖神,”林森说,“你要走了,妖神不就也走了,那我们怎么解开契约?”他在我肩头重重的拍了一拍,就朝前走去。
我们面前是一片草甸,没有树,只能步行。
……
失去本来的自己比死亡更可怕,所以我们才要用劲全力,寻找一条可能的出路,即使看起来就象蚂蚁去推到一面城墙,自不量力。
“沙沙!沙沙!”不远处草丛中,有东西在移动。
不知道是什么,象之前遇到的那些狸猫,还好对付,如果是大一些的妖怪,或者如果是萧峰?我不敢去想,……
终于,我在草丛中捕捉到几个黑色的影子,他们运动的速度虽然快,但并没有昨天遇到的那些狸猫快。
我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挪到了距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在那里站住,将我们团团围住。我终于看清,是一群人类,一群穿着黑色猎装,脸上罩着黑色眼罩的人类。
他们的额头,闪着驱魔印的可怕光芒。
鬼影猎人!
在这个世界上,会追逐我们的,除去为了妖银,利欲熏心的妖怪,当然还有他们。
鼓声在我耳边响起,就像酒吧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如锥子,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戳在胸口。
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人类猎人,正一手举着一只小鼓,另一只手在有节奏的敲击。
他们向我们投来一些乒乓球大小的弹丸,那些弹丸在我们头顶爆炸,撒下许多朱红色的粉末,是朱砂,林森和阿雅捂住鼻子,林森挥舞着衣服想将朱砂的粉末掸开,但太多了,根本没法全部掸开走,最后,他也和我一样坐在了草里。
“杀死这些害人的妖怪!”围着我们的人类欢呼雀跃的喊叫着。
四五只抛投器飞过来,钩子从我身旁掠过,落进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