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条黑影掠过驸马府的高墙，直直朝着未央的屋子而去。
门是虚掩的，那黑影推开门后，一闪身便进去了。
屋子里的烛火有些朦胧，别无他人，只有未央一个守在桌边出神。
“未央。”黑影拉下蒙面纱巾，低声叫着未央。
“云飞……”未央起身，淡淡地看着他。见他夜行衣打扮，有些担忧地问：“你也不怕人家看到，这里也敢来。”
“放心，没人看见我。”云飞走近她身边，温和凝视她，叫她放心。
未央低声问：“今晚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这边事情的进展怎样了？”他沉声问。
“能怎么样？”她苦笑了一下，看着他，无奈道：“瑶华已经死了，她就算不死，也是个疯子。”
“瑶华虽然疯癫，可不也照样泄露了很多秘密么？”拓跋云飞自有见解，他认为一个人之所以会疯，肯定是精神受了重创，她即使疯癫了，也会提及某些难忘的往事。这些往事，也许恰恰是造成她疯癫的根源。
未央叹了口气，未说话。不错，瑶华的那些疯话确实泄露了很多秘密。只是这些疯话，都是她不想听到的。
她心底希望，之前一切的磨难和任何人都无关，她不想卷入阴谋和恩怨。
“他、他对你如何？”拓跋云飞问及了最重要的问题，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很好。”她很简略地答道，语气很淡。
“很好，好到了什么地步？”他追问，眸子深深凝视她。
未央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可就在这时，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一听，竟然是莫愁的。
“未央姑娘睡下了吗？”
拓跋云飞微微一怔，看着未央的眸光深沉。
“马上睡。”未央赶紧回答，冲着门外大声道：“你不用来侍候了，赶紧早点歇下吧。”
“呃，谢姑娘体谅。”莫愁答应着走了。
屋子里一片沉寂，似乎各有心事未曾说出来。半晌，还是拓跋云飞打破了沉寂。
他盯住了未央的脸容，沉着脸问：“他可动情了？”
“不晓得……”未央应试他的眸光，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道：“他们的心思，是想收我做侧室。”
“你呢？”拓跋云飞怔了怔，又问：“你自己怎么想。”
“娶我做侧室，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公主无法再育。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夫君去娶名门女子，她怕驾驭不住。
“你怎么想？”盯住她片刻，他沉着脸问。
“我能怎么想？”未央冷淡地反问，她直视他，郁郁道：“你告诉我来这可以找出真相，我来了，现在我只想找出真相，报仇。”
“你确定，你真的只是为了报仇么？”他直接了断的问她，似乎不太信她的话：“还是你对子卿难以忘情？”
“难以忘情？”未央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看着那烛火，恨恨道：“都这样了，还有情么？”
拓跋云飞一阵沉默，未央也不吭声。良久，拓跋云飞长叹了一声，似有无限落寞。
“你为何叹息？”
“我叹命运弄人，为什么深爱的人不能爱？”
“你还放不下么？”
“我只是感叹！”
未央沉吟片刻，语气柔软道：“你我既然注定今生为兄妹，你不许自苦！”
拓跋云飞清朗一笑，不想未央担心，便道：“我放下了，未央，别担心我。”
“这就好。”未央淡淡道。
“未央，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你吃尽了苦头。一年前，你被人毁容，全身伤疤，脚也瘸了，手也断了。我娘亲费了多大的劲才将你变成……未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始终没变。”
未央走看着拓跋云飞的神情似是极为痛楚：“如果没有你和飞雪仙子，就没有我的今天的我。哥哥，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是兄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对你永远不离不弃。”
“哥……”未央一阵感动，世上的事情总是千变万化，扑朔迷离，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拓跋云飞的关系会这么复杂。
“未央，你又在想以前那些伤心的事情了是吗？”拓跋云飞目光沉沉扫过他的脸，轻轻抚住了她的肩头，温和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回首。重要的是过好现在，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最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丁点伤害了。”
未央轻轻拂开他的手，转身道：“当初，我被那两个刺客设计陷害，不但身上全部是刀剑留下的伤，连容貌也被毁。更残忍的是，她们还以郑谨和箫箫的命来胁迫我自己跳下断壁。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都不会想到，我跳下断壁后居然没死。我被大水冲到了很远，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外河滩上被人发现。我得救了，这算是老天有眼吧？当我醒来，发现救我的人是个老伯伯，而和老伯伯相依为命的竟然是一个哑女。这个哑女，居然是服侍过我的双儿。我不明白双儿当初为何要陷害我，更不明白，双儿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哑巴？我对双儿又恨又怨，我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陷害我，她开始不肯说。但她每天要来给我换药，每次不敢正眼看我。直到后来，她才将事情的原委写在纸上，我也才知道夜明珠失窃的真相。关于夜明珠一事，都是瑶华吩咐的，而真正幕后的主使人居然是问梅公主。在公主决定再次接我回府前，她……她竟然残忍地将双儿的舌头割掉了。有一段时间，双儿经常将我写的诗笺都收起来，我只以为她是喜欢诗。其实不是，她收着我的诗笺是别有用途。其实暴雨那日郑谨之所以会去桦树林的断壁找我，就是因为双儿将我的诗笺给了瑶华，瑶华一直模仿我的笔迹，这才在郑谨面前瞒天过海骗了他到断壁。也正是这样，郑谨才因我而死……”
“未央，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看着未央脸露痛色，拓跋云飞不忍，暖言抚慰道：“人生在世有八苦，谁都免不了。”
“虽然如此说，到底难以做到真正的淡然。郑谨身为凤国将军，却勾结不轨之人谋朝篡位，而我本该是恨他的。可是，我却恨不起来。当年也是他放我一条生路，没有赶尽杀绝。如今，他身为大庸朝丞相，为了救我，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我、我无法恨他……”未央流下泪来，这泪里，有着对往日故人的深切惦念。
“不要太难过了，未央……”
“直到再来到这驸马府，见到了疯癫的瑶华，听她说了那些疯话，当年谋害我的事情才一点点露出端倪。而瑶华死后，我去过她的屋子。找到那一叠诗笺，我才豁然明白，从我第一次踏进驸马府，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因为有人在暗中操控。若说江湖险恶，可人心比江湖更加险恶百倍。若不是我亲自从瑶华的屋子找到那些诗笺，我还不敢信双儿的话。”
“双儿助纣为虐，她也算得到了报应。”
“可我现在只想知道，当初在断壁要我命的另一个凶手是谁？”未央的眸底藏着一丝阴鹜，有着冰雪一样的寒光隐现：“我死里逃生，为的就是知道当年害我的人到底是谁？我更想知道的是，害我的人，到底有没有他？”
这个他，指的是箫子卿，也就是箫忘。未央不说出来，拓跋云飞也知道。
“若有他又如何？”拓跋云飞蹙了蹙眉，反问道：“难道你能狠心对他做出什么来？”
“狠不狠心我不想说，但是你该明白我这一年来所受的是什么样的苦。你将我从小院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然后带我去了北漠，请飞雪仙子为我恢复容貌，那种幸运伴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且不说这最残忍的断骨再续，让我痛得恨不得咬舌自尽。单就每天在药水中浸泡大半天，将全身的皮肤泡软，让它脱落，重新再长新皮的这种日子就已经够让人倍受煎熬了。改头换面，我不再是个怪人，可是，我却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了。多少次我看着镜中自己的那张脸问，这是我吗？这是当年的粉扇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仿佛我面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未央，你该试着适应现在自己的样子。不要一直陷落在过去，你要走出来。即便是报仇，你也要走出这样阴霾彷徨的心境。”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做起来难。不错，我此刻的这张脸很美，比起粉扇只有更美。可是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美貌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拥有了美貌难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能够得到幸福吗？自古道，美人多薄命。当初的粉扇还算不上是美人，薄命如此，如今的未央，还真算得上是美人了。可日后，谁又能预测日后？”
拓跋云飞大惊：“停住，不许胡说了。”一伸手，他捂住了未央的嘴，责备道：“你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什么美人薄命不薄命的，我要你一生都好好的。我要看着你满头青丝逐渐变成白发苍苍，绝对不会薄命的。”
未央一怔，半晌轻轻拿下他的手，含泪道：“哥哥，谢谢你！”转身走开几步，她的眼中有着纠结的情愫划过：“可我知道，不管世情如何变，我们始终都是兄妹。我知道哥哥不管在何时，都不会舍弃我这个妹妹的。”
“未央……”拓跋云飞心里一痛，仿佛“兄妹”二字刺伤了她。可是她并没有说错，他和她在世人的眼里，仅仅是兄妹。他缓缓走过去，伸出双臂，拥住了她，喃喃道：“我本以为遇到你是我一生之幸，他日大业得成，我必定让你朝暮伴随我的身边。可是，造化弄人，我们居然是兄妹。”他微微闭眼，语气有些哽咽，如他运筹帷幄的男子竟然也会伤感，他不禁叹息：“带你去北漠请娘亲为你疗伤，恢复容貌，我从来未后悔过。只是我没有想到，娘亲因着你的那块玉佩而认出你就是凤国的朝阳公主，原来，我们是堂兄妹。可是这又怎样？即使兄妹，也不能让我对你的情少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