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得将这份情转换为兄妹情，哥哥，你重任在身，不可为情而自苦。”未央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苦心劝慰：“你多一个妹妹没什么不好，我多一个哥哥更是一生幸事。不管身在何方，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都知道，这世上我还有亲人。”
“是啊，这世上，你还有亲人，有我这个哥哥。”
“不但有你，我也有天遥这个表弟。”
“身为皇家子嗣，其实真的不幸！”
“也许吧……”
话到此处，两人一阵沉默。拓跋云飞拥着未央静静平复心情，之后，才松开她。
他眸光视线掠过墙壁，看到那张银色面具熠熠生辉，这一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元宵灯会。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他走上前，取下面具，置于眼前细细凝视，柔声问道：“未央，你一直都留着这张面具吗？”
未央看着他手中的面具，嫣然笑道：“这是哥哥的面具，除了见证了元宵灯会上兄妹的重逢，还在北漠孤苦无依时陪伴过我那么长的时间。哥哥，这一辈子，我都将它视为瑰宝。”有柔情掠过他的眸底，他愣在了原地。未央敛住笑，又道：“除了这张面具，还有哥哥当日赠我的发簪。”
念及于此，未央终究是感叹不已，所有的感叹，到最后又化为一声唏嘘。
拓跋云飞亦在心底叹息，将面具放回原处，走到未央跟前，柔声道：“别感叹了，人生际遇难以预测，我有你这个妹妹是一件事最大的幸事。”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去抚住了未央的脸，他痴然道：“只要你好，不管世事变迁，不管你我身在何方，心底有彼此，便是人间朝暮。”
“哥哥……”未央不曾避开他的手指，心里怀有感动，她珍惜每一份感动。
“好了，未央，我该走了，你自己要保重！”拓跋云飞终于告辞，呆太久，毕竟怕被这里的人察觉。
“哥哥保重！”
拓跋云飞点头，接着便朝门外而去。外面是漆黑的夜，时有流萤飞过，于黑夜里像是一盏启明灯。
一张门，隔开两个人，两个人，两种感叹，两副心思，却是一种惆怅。
未央背靠木门，于心底道：云飞，当日你的娘亲飞雪仙子告诉我，你是我皇叔的嫡子，叫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意。可是，在我离开北漠之时，你的娘亲又告诉我，你其实慕老寨主的儿子，她说不想骗我，让我自己选择。如果我爱你，就告诉你的真实身世，如果不爱，就无需说出两人非兄妹。云飞，对不起，我所爱之人非你，所以，我不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云飞，就让我们今生今世都以兄妹相处吧。
她离开门边，朝里厢而去。
门外，是拓跋云飞仰望夜空怅然长叹：未央，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并非凤国的子嗣，又岂会是你的兄长？我之所以不说穿，甘愿当你的兄长，我是不想你为难。我爱你，仅仅让我爱你就好，不需要你任何的回报。
猛地，他纵身一掠，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夜幕。
未央屋子的窗边的廊柱下，有个矫健的黑影一闪而过……
小院。
接到飞鸽传书，慕小狸眼中闪过一丝杀念。这么大清早的，她觉得简直是触霉头。信笺上的内容让她难以置信可又不能不信，她真的是太大意了，怎么那么轻易就被蒙住了眼睛而看不到真相呢？
未央就是粉扇，粉扇是前朝凤国的朝阳公主！
笺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可是这几个字却格外的刺眼又刺心。
林粉扇啊林粉扇，你为什么就是死不了呢？你无武功，更非三头六臂，你怎么就是死不了呢？
当初在断壁刺得你满身是伤，毁了你的容，然后再逼你跳下断壁淹没在滔滔河水中，你没死也算了。没想到的是，你还藏在我的家里，甚至被人从众人眼皮底下救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一年后，你居然换了另一副容貌，变成了另一个人。甚至，还那么轻易将我骗过去了。林粉扇，未央，朝阳公主，驸马发妻，没想到你身份这么复杂！
慕小狸眼中闪过一团失望的怒火，她手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本来你若死了，咱们之间的那些恩怨算是了结了。可是你偏偏没死，你偏偏要活过来，你偏偏还换了一副迷得死人的容貌。更让人愤怒的事，你已经引起了天遥哥哥的注意！”满院子的风带着凉飕飕的意味拂过来，直把她的心都吹凉了，她狠狠道：“那你既然还没死，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我再让你死一次。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不怕再沾染一次。”
一个嘀嘀咕咕在这咬牙切齿发泄着心中的愤恨之时，她完全忘记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她只以为，只要将眼中钉心头刺拔掉，便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站在院子里出了回神，忽然想起慕天遥还没起床，刚要进去唤他起来，却见慕天遥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一惯冷着脸，漠然地看了一眼慕小狸便移开了视线，他提着自己的那把大刀直接走出了院子。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慕小狸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想要叫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告诉自己要隐忍，一定要隐忍，心字头上一把刀，她知道心会痛。可还是，她不会让自己的心痛得太久。
她进了屋子，先洗漱了一番，好好将自己打扮了一下。接着，便独自出了门。
她是去乐梅酒楼见拓跋冰儿。
“小狸，你难道真信黄忠的话？”拓跋冰儿托着一盏茶，沉吟了良久，忽问。
“黄忠是我派到驸马府的探子，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他亲眼看见，亲眼听见的。”慕小狸瞪了拓跋冰儿一眼，不悦道：“冰儿，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啊？”拓跋冰儿白了她一眼，她才不承认自己有心瞒着慕小狸呢。
慕小狸也不是笨蛋，她猜测冰儿早就知道此事，心里虽然很恼恨，但也无可奈何。
“这粉扇被你哥哥带到北漠，让王妃飞雪仙子为她治疗伤势。不但重新接好了腿和脚，还帮她换了一张更美的脸，这本事也够大的。”说这话时，慕小狸有着很明显的愤恨。
拓跋冰儿只是不语，低头喝着茶，心里却想着该如何应付慕小狸。
慕小狸的手指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语气却是不急不缓地道：“冰儿，你口风可真紧，这事都一年多了，你居然从未向我透露过一个字。”
“小狸，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当初我是知道云飞哥哥带粉扇去了北漠，可是没想到粉扇治好了瘸腿断手之后，王妃还给她换了张脸。”拓跋冰儿一副无辜状，看着慕小狸，徐徐道：“你可知道，为了治好腿和手臂，粉扇生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怎么说？”慕小狸秀眉一蹙，不解。
“她的腿是瘸的，手臂是歪的，想要治好，恢复正常，就得再受一次折断之苦。为了恢复正常，她就是让王妃将她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在旧伤处重新折断一次。”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王妃曾经说过，这叫‘断骨重接’，你想想，有谁吃得了这个苦？”
“这也是她活该受的罪！”
“还不止呢？”睨了慕小狸一眼，拓跋冰儿有感叹道：“她为了祛除满身满脸的伤疤，居然承受着长时间在药水中浸泡的煎熬。待疤痕软化后，她忍受着王妃用刀子将她皮肤一寸一寸割下来，然后再任由王妃将准备好的新皮肤换上去……”
“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叫一寸一寸割皮，又一块一块换上新皮？”慕小狸只感觉有冰凉的刀子在自己肌肤游走，全身不寒而栗。
“这你还不懂吗？”拓跋冰儿诧异地反问。
慕小狸又岂会是真的不懂，她只是不相信一向柔弱的林粉扇能吃得了这样凌迟般的苦。
“小狸，你还放不下心头的仇恨么？”拓跋冰儿的语气有些沉重，她看住慕小狸的眸子多了一些隐忧。很明显，在慕小狸、慕天遥和林粉扇三人之间，慕小狸是与爱背道而驰的。因为她的不宽容、不放手、不柔韧，才使得她的这份情黯然失色。
“只要天遥哥哥一日不放下她，我就会恨她一日。”说出口的是这样一句不肯退让、不肯宽恕的话，慕小狸已经为情迷了方向。
是否她走的，会是一条不归路？
再谈下去已经是兴味索然，慕小狸起身告辞。出门前，她回头看了冰儿一眼，道：“我不管未央还是粉扇，亦或是朝阳，总之，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无休无止。除非她离开帝都去北漠，或者她……”
“或者什么？”拓跋冰儿一惊，感觉有些不安地情绪在滋生。
“除非她死！”慕小狸冷漠一笑，又补了一句：“她死不了的话，那就……我死！”
“小狸！”
“不用说了！”
慕小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朝着乐梅酒楼外而去。
其实在慕小狸离开小院去乐梅酒楼之后不久，慕天遥又折返了小院。
这短时间来，他中觉得慕小狸有些神神秘秘的。好几次，他无意中看见有白色的信鸽飞向院子，停在那荼蘼架子上。开始那两次，他也未在意。后来见信鸽又来了几次，他便开始疑惑。这信鸽不像是偶然在这小院停留，分明是特意来这院子的。
而在今天早上，他看见慕小狸站在荼蘼架旁，满脸阴鹜的，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他就很狐疑。
他想，莫非这信鸽是给慕小狸送信的？
越想越怀疑，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直接走进了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该去慕小狸的房间。
慕小狸的房间空无一人，不用多猜，她定是去了乐梅酒楼了。慕天遥刚走进去，便闻道一股淡淡的幽香，这是女子闺房特有的气味。
他心静如水，眸色沉静地扫过屋子。如果是信笺，慕小狸看后，会保存吗？如果换了是他，他应该是烧毁。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屋子里也不会留下信鸽带来的信笺了。
他走近慕小狸的妆台，桌面上一尘不染，放了个首饰盒，一把象牙梳。瞄了一眼抽屉，他伸手打开，里面空无一物。他轻轻地合上了抽屉，又扫了一眼屋子。能藏东西的地方似乎不多，那张床和那个枕垫该是可以的。只是，他去搜这些地方合适么？
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的敏感和多心吧。也许，慕小狸和那鸽子之间没什么。
微微闭了一会眼，他决定离开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