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助风风火火的跑到后山菜园，抬眼就看见胖子和瘦子斗鸡眼似的盯着对方，两个家伙一动也不动，像是被鬼怪施了定身法。这让提着一个大盒子的穆助傻了眼，探询的望了望正挑粪施肥的楚敦煌和王自成，叫道：“老王老楚，这俩小子干嘛呢？”
王自成和楚敦煌的鼻子都用布堵住了，于是声音听起来就像感冒患者。王自成端着粪瓢，朝穆助解释道：“他们俩和童伯赌骰子，用果子酒做赌注，童伯不幸惨败。”
楚敦煌接着道：“可是果子酒就剩最后一竹筒了。”
王自成仰头道：“结果他们俩谁也不愿意谦让！”
楚敦煌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阵干呕，继续道：“于是他们只能相互分出高下。”
王自成叹了口气：“这不，就像你看到的，一二三木头人，谁也不许动，眨眨眼睛就算输！”
穆助失笑道：“什么鬼玩意儿，还木头人，真当自己是私塾里的垂髫孩童了。”他推开菜园子的篱笆门，走进去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木盒子，朝楚敦煌道：“敦煌，有人给你送东西来，说是你姨娘给你带的。尚武堂不进外人，我就替你收了，你洗洗手，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楚敦煌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姨娘不就是韩衣吗？他嗨了一声，随口答道：“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春觞街的周记酱牛......”话说了大半楚敦煌才反应过来，当即就想扇自己一耳光。他抬头，只见那王自成甩掉了手套，胖子瞪大了眼睛，瘦子转身便饿虎扑食朝穆助冲去，而穆助的脸色更为精彩，当即把盒子抱在了怀中，往童伯的屋里突进。更刺激的还在后面，童伯不知何时已经冲了出来，提着他那根黄铜烟杆，望着穆助怀里的木盒，阴森坏笑，虎视眈眈！
“都给我住手！”楚敦煌大喝一声，也不管身上臭不臭，手上脏不脏，左手捏杏花繁印，右手结落花听风印，视死如归般冲了上去。
酱牛肉......
在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的尚武堂里，“肉”这个字眼，简直比天籁都好听。君不见，胖子常常混迹于菜园子，还不是垂涎于童伯挂在屋檐下的那串老腊肉？何况这不是腊肉，还是令人心醉神迷的春觞街周记酱牛肉！
一场鸟为食亡的混战。
最终还是童伯用黄铜烟杆取得了本次争夺赛的胜利，童伯提着那木盒子，看着一个个脑袋被自己敲出包来的后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刚没笑两声，便“唉哟”一声，骂道：“谁他娘的捶了俺老汉的肋帮骨！”
胖子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道：“童伯，咱可不兴吃独食！”
瘦子立刻附议：“有难同当的前一句什么来着，有福同享不是？童伯义薄云天，我就不信他老人家会撇下咱们自个儿饕餮了去！”
穆助揉着脑袋上的包，这小子不比他们四个，比较脸生，所以挨的最为凄切。他带着哭音道：“我妈说，我正长身体，要多吃肉！”
“去死！”胖子一脚踹了出去，骂道：“恶意装嫩，最为可耻！童伯，您甭看我面子，也甭考虑我们感受，像这种无耻之徒，坚决的不能让他混入咱们的队伍。”胖子不愧是崇文院的准编修，一句我，一句您，一句咱们，把敌我关系划分的清楚明朗，好像童伯不分出个四六开，就是尤为无耻之徒！
楚敦煌显得冷静多了，镇定的朝童伯道：“关于我挑水施肥洗衣拖地劈柴做饭这点事我就不提了，关于您让我买烟买酒下山腿儿着走的事儿，我也不提了，至于您让我在干完了活还得学唱戏给您解闷的事儿，我就更不提了。我只想说，这东西本身就是我的，您拿走没关系，您不理这几个家伙也在情理之中，但您总得分我点吧。”
“什么叫也在情理之中啊！”王自成叫道：“童伯，您想想看，这几个人里是不是就我最老实，就我最用功？咱们尚武堂可是奖罚分明，您作为尚武堂的老前辈，更得以身作则，您甭理他们这些整日里不务正业的蠹虫，您想想我，我可是风里来雨里去，给全体推荐生改头换面的新一代学子。您说这东西，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有资格跟您一同分享？”
“呸，你个不要碧莲的老王，童伯，我看清了，刚才擂您肋帮骨的家伙就是他！”瘦子立马反唇相讥。
童伯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呼来骂去，眯起眼贼忒兮兮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平时没事就爱蹭老汉的果子酒，都是没得脸没得皮的家伙，现而今却一口一个童伯叫的欢喜，你童伯虽然老，可那些背地里说的话可都记着呢......”说着，他扫了一眼胖子，道：“谁说老汉是抠搜搜的乡野粗鄙人来着？”
胖子一耷拉脑袋，不言语了。
“谁说老汉是老不死来着？”童伯又扫了一眼瘦子。
瘦子马上如丧考妣，低下了头。
“是谁说......这老头太贼来着？”老汉横眉冷对穆风羽。
穆助可怜兮兮的把脑袋埋进了裤裆里。
“是谁，赢了西风烈不知道孝敬老汉的？”
王自成目瞪口呆，脸色哭丧。
“至于你嘛。”老汉瞄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楚敦煌，嘿然道：“刚才跑的时候是不是摔了老汉的粪瓢？更没份！”
楚敦煌脸色苍白，眼巴巴的看着童伯手里的木盒子，小声喃喃道：“那是我姨娘给我的......”
童伯哈哈大笑，喊道：“行了，娃娃们，都精神点。敦煌，去摘点菜，胖子，劈点柴，瘦子挑水去，母猪，去尚武堂庖厨那儿要口火锅，王自成，去把腊肉给切了，咱们今儿晚上做火锅！”
“童伯威武！”胖子瘦子异口同声，穆助苦笑着提醒道：“老爷子，我叫穆助，或者您直接喊我风羽，别给起外号啊。”王自成和楚敦煌倒是干脆，废话不多说，朝着菜地和厨房奔驰而去。
楚敦煌很了解这老头的脾性，朝三暮四，指不定你一不留神，他就变了主意。还是行动大过语言比较好！
几人一通忙活，算是齐备了，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火锅正好端上饭桌。胖子和瘦子急不可耐，把一盘盘菜肴流水架的摆上来。放眼看去，洗过的翠青生菜、切的细致小心的陈年腊肉、春觞街还泛着香气的酱牛肉、开水汆过的粉条以及圆鼓鼓的肉丸子......五个人看着点了一锅烟吧嗒吧嗒抽的正香的童伯，眼泪都快下来了。
“兔崽子们，开动吧。”
童伯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伸出筷子，登时间喂猪似的呼呼啦啦，童伯晚了那么一会儿，锅底都快被捞干净了。气的童伯挨个给了一个爆栗子，骂道：“饿死鬼投胎吗？”
五个家伙连连点头。
童伯气的翻白眼，骂道：“吃吃吃，吃死你们，等去了江南，看你们吃什么玩意儿。”
呼呼啦啦的喂猪声戛然而止，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皱眉向童伯问道：“去江南？”
“嗯，今年的试炼。”童伯伸出筷子，在火锅里捞了捞，只捞得了一根凄惨无比的生菜，于是一边唉声叹气的骂着人心不古小子们不知道尊老爱幼，一边吸溜进嘴里。
胖子和瘦子忍不住问道：“不是明年试炼吗？”
王自成摇头道：“今年提前了，我跟敦煌倒是听说过，但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不才十月中旬吗？”
童伯随意道：“南边邪教猖獗，江南六省难以控制情势，听说天子陛下有意派人探查一下江南具体的情况。正好尚武堂学子表现不错，趁着这个机会，让你们历练历练，也算题中之义。”
穆助皱眉问道：“是我们五个都去吗？”
“够呛。”童伯摇头道：“往年都是挑选表现优异的学子试炼，今年恐怕还是这样。不过你们当中，总会有人去的，毕竟这次天元海战的推演，会大大影响尚武堂教官们的评判。”这话说着，童伯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王自成，王自成心中了然，便笑了笑。
胖子和瘦子不禁齐声鼓掌，对王自成挑起大拇指赞道：“恭喜老王！”
“恭什么喜？”王自成拿起筷子探身敲去。
胖子和瘦子灵活躲过，半真半假的道：“试炼生一旦归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甲科后补，只要不犯大错，绝对能成为甲科生。国朝制度，尚武堂甲科结业生，巡边两年，回到洛城就授军机参议，领下大夫衔，正六品武官。封帅拜将，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王自成翻了个白眼，朝胖子道：“废话，你们俩现在领的就是下大夫衔，合着我们干个两载才跟你们一个水平线，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嘿，你还得了便宜卖乖。”胖子和瘦子来了精神，胖子道：“我们哥俩的下大夫那衔，不是官品。论官品，我们俩充其量就是个从七品，咱们隔着两级呢。”
“再说这含金量也是天壤之别啊。”瘦子叹道：“举个例子，崇文院编修，想要升迁，那起码要在故纸堆里熬上个十年八年，才有资格申报，然后成为修文大夫。修文大夫再往上，是集文殿学士、弘文殿学士和侍讲学士，每一级按十年算，不到五六十岁，就得一直和书本作伴。你不同啊，尚武堂甲科生，正六品的军机参议，我敢断定不出二十年，你就能成为我南朝军方新贵，统领一方的师将！”
瘦子啧啧不已，朝着王自成拱手叹道：“自愧不如。”
“得，等我当了师将，我就请你当幕僚，把你从故纸堆里解放出来。”王自成瞥了他一眼，嘿然玩笑。
“那敢情好。”胖子欢喜不胜，佯装严肃，对王自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别食言而肥。”
“若食此言，万箭穿心！”
“行行行，你们越说越没谱了。”楚敦煌摇头道：“都省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已经当上经国重臣了呢。”他没好气的扫了一眼胖瘦和王自成，转而向童伯问道：“此去江南试炼，危险吗？”
“危险吗？”童伯笑着反问了一句，叹道：“若是危险，倒是好了。毕竟危险二字还算是有惊无险，而真正的情况是，很有可能横死他乡。”
穆助吓了一跳，忙道：“童伯太夸张了吧。”
“老汉也希望是夸张。”童伯摇头道：“可惜事与愿违。”
说到这，瘦子突然把筷子放下了，有点脸色难看的望着王自成，道：“我想起来一件事。”
王自成一愣，问道：“什么？”
“胖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修文馆看过一本书，是崇文院通政司编著的《国财开支账册呈奏御览书》？”瘦子脸色极为难看的道：“上面有一项支出，被御批描红，项目名称就是‘尚武堂试炼学子丧葬费’！”
胖子也呆，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越过穆助拉着王自成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老王你可不能去啊，你要是去了回不来怎么办，咱们现在都是穷光蛋，我可掏不起这份丧葬费啊！”
王自成刚刚被吊起来的心一下子让胖子给毁的干干净净，他无奈的看着胖子哭天抢地，摇头叹道：“真想把你割碎喽拉到肉铺里卖。”
胖子拧了一把鼻涕甩在了王自成身上，扭头就走，骂道：“瞧这个没良心的啊，我为他哭丧，他竟然不领情还要割我的肉！”
楚敦煌笑道：“待会儿肉吃完了，我觉得你可以贡献一下自己。”
童伯突然哈哈大笑，指着穆助笑的打跌，穆助愣愣的看了看自己，一下子望见了碗里的清鼻涕。当即干呕出声，把刚刚吃进去的饭全给吐了出来。
瘦子幸灾乐祸的喊道：“吐远点嘿，这儿有没吃饱的呢！”
笑够了，楚敦煌问童伯道：“这些事我们都还没听到响动，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尚武堂待久了，总会知道点你们不知道的事情。”童伯笑了笑，将果子酒一人倒了一碗，看着王自成，轻声道：“祝你马到成功，无恙凯旋。”
不着调的童伯终于说了一句十分着调的话。
众人举起酒杯，对王自成道：“马到成功，无恙凯旋！”
火锅热气蒸腾，好一个初冬夜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