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诗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晳。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他看着她
如获至宝
她被他看着
如沐春风
写这首诗歌的是晋代的左思,那个十年完成《三都赋》,令洛阳纸贵的男人。
只有男人能写出如此无节制的骄纵。
世人以为男人爱女人,其实不,他们最爱的是女儿。
且看:“吾家有娇女。”
这不是骄气的骄,而是爱娇的娇。是男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爱怜。
这种爱,也许曾经给过妻子,但永不收回的,只有女儿。
左思最爱的,当是他的小女纨素。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父亲眼里才是。你看,“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纨素那被鬓发覆盖的额,在左思眼里是最美。她的双耳,也恰似一对玉壁那样圆润。
相比脸庞,女儿的种种行止更牵动男人柔软的内心。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女儿天生爱美,早早起来,便到梳妆台前拨弄,更将眉毛画得如同扫帚。
“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
本应是涂抹在“丹唇”上的口红,纨素却朝着自己幼嫩的“黄吻”狠狠地抹了上去。
小脸变成大花脸。
然而,左思却笑了。
女人不厌其烦浓妆艳抹有时令男人生厌,但女儿的弄巧成拙却换得男人无限爱怜。
也许,他甚至幻想,跟前的小女孩已亭亭玉立,艳绝于世。而这样的花魁,正是我左思之女。
男人不知不觉骄傲起来。
最得读书人左思欢喜的,当然是纨素写字。
“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纨素爱的不是写字,而是那漂亮的朱红笔杆。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她捧起书本,也不是为了那充满书香的文字,而是包书的美丽的绢子。
因此,读书人左思也只得哑然失笑。他被天真征服,并不企图责备。
纨素是顽皮的,“口齿自清历”、“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划”,口齿伶俐,撒娇、嗔怒都透着灵气。
也许,纨素不过是普通小女孩儿罢了,并非特别聪明。但在父亲左思眼里,她的一切行止都如天籁。
女人撒娇、嗔怒,时间一长只换得男人的敷衍,唯有女儿,这两件是永远的法宝,每发必中。
左思的目光转向了大女儿——惠芳。
惠芳已是少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织。”她于楼边揽镜淡妆。
“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她画了复擦,擦了再画,直至满意为止。她的心里是春天,她的脸也是春天。
“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惠芳如此专注,如此忙碌,以至忘记纺织。
而左思大约也凝视女儿装扮忘记了家事、国事。
惠芳爱跳舞、弹琴。
“从容好赵舞,延袖像飞翮。”她跳赵国舞,姿态从容,两袖伸展开如鸟翅。
“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她弹琴时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卷起桌上的文史书籍以便调琴。
“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她已有了自由意志,看见屏风上的画,未及看清便品头论足。
惠芳的成熟中有成人的严肃和少女的自得,愈见可喜。
左思是这样地爱着两女,最终不得不将两人统统看在眼里。
“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纨素和惠芳在园子里奔跑,摘取青涩的果实。“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并将得手的茎实,彼此扔来扔去调笑。
“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她们也爱园中花朵,不惧风雨一次次跑去观看。
下雪是她们的节日,“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她们在雪中嬉戏,为防鞋子脱落系了好几根鞋带。
她们难以抗拒美食,“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她们贪婪地注视,却又正襟危坐吃盘中的果品。
她们并不热爱学习,“止为荼菽据,吹吁对鼎铄。”一旦听到门外小贩敲击垆钲的声音,顾不得穿好鞋就往外走。
她们干活笨手笨脚,煮荼菽的时候,心里着急,便对着鼎铄不断地吹气。“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谁知油脂豆粘上白色的袖子,衣服也被熏黑。
“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而当知道大人要打她们,便对着墙哭泣起来。面对女儿的眼泪,左思的家法永远地停在了空中。
其实,女人跟女儿有何不同呢?不过是长大了,心还是那颗活泼的心。
但男人,肯宽容女儿,却对女人斤斤计较。
真的,与其为妻,不若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