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篇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长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眄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晖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何嗷嗷,安知彼所欢。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她在这城的深处
当她出现时
游人如织、千帆竞秀……
当她隐去
这是座空空的寂寞的城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是极端。
极端的爱,极端的恨,极端的美丽。
因为极端,便不平凡。不平凡,便难得寻常之福。
上天是公平的,红颜自古都薄命,只因她们在有限的青春里获得的眷顾已比普通人多了很多。
萧丽红说:女子生缘不生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美丽而获得幸福,也往往因之而失去。
她便是这样极端的女子。
极端的妖艳,极端的娴静,极端的美丽。
建业城内,无人不艳羡她的风华。女子自愧不如,而男子个个趋之若鹜。
她从来不会孤单,“桃花柳絮满江城”,等待与佳人约会的男子日日在门外排成长龙。
她也从来不会拒绝,登上艳丽的马车,“金古俊游,铜驼巷陌”,在他们的簇拥下往城外踏青,去云端看花开花落。
裙下之臣无数,然而,谁都难以一亲芳泽。不过是鞍前马后劳顿,为美人解颐而已。
也不过解得冷清,美人心依然是寂寞的。
人人皆垂涎她生命的繁花似锦,其实“良辰美景奈何天”,谁解得她的怅惘呢?
生成这样绝世的美丽,她并没有选择。
面对不知餍足的追逐,她仅仅知道,他们无一例外爱她的美丽,可她怎知,谁是爱她的灵魂?
美人不易做。除了持久的明艳,还要练就明察秋毫的心。
因为极端的美丽,她也就极端的清醒。
分明身边拥趸如堵,她却始终感觉:“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有时,看着跟前谄媚的笑容,她会无端发怒,或者忽然就倦了,毫无预兆地冷了脸。
而一干头巾,乘兴而来,却灰头土脸离开。
因此,她的坏脾气如同她的美丽也渐渐传了开去。
她听到了流言,但不以为意。
不是她狷介,是他们太轻贱,太捧着她,以至捧坏了她。
也将她的心捧得更高。
她的心真是很高很高的。
面对一般富贵公子,她冷笑:我要的,岂是凡夫?
她在云上当然会想:既然世人皆爱我容颜,我若不得个人中之龙,如何甘心?
但,飞龙在天,也同她一样,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得到。
因而,她冷清个几日,又会对追逐者假以辞色。
美人的无常总受到纵容。
才受了冷落,隔天,她招个手,一个个又争先恐后地跑来。
来去之间,旁人还未察觉,她眼睁睁看到青春将老去。
繁华中,她横生了无限寂寞。
寂寞中的她,掩阁装扮。
将那孔雀金钗插入发间,随手拾起一串翠绿玉石挂在腰上。她佩了明珠,并缀以碧色宝珠和红珊瑚。
这些金银玉石,皆是献媚男子的贡品。她一概笑纳,却从无特别钟爱。“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不稀罕,不过用以点缀空虚的人生罢了。
收拾停当,娇艳的美女拎着篮子横空出世。
她出现的地点是“歧路间”。岔路之中,人来人往,潮来潮去,是都市繁华处,人间四月天。
她挎了篮,姿态优美地采桑。
桑枝摇曳,桑叶翩跹,如同她的皓腕,和顾盼的秋波。
她的罗裙随身躯摇动飘飞,唇边一缕浅笑,无限芬芳神秘。
此情此景,任谁都难以抗拒。
这绝不是凡间的美丽。
因而行者踟蹰,憩人忘食,秀色可餐。
“她是谁?何所从来?”惊艳者交头接耳。
“她住城南,居高楼。非是普通女子,乃大家闺秀。”知情者急急发布。
她的美丽是不可方物,如晨光,无人不爱。
但她却只身一人,采着桑,孤单着心。
可不堪怜?
“这样的女子,却这样的孤单,媒人都干什么去了呢?为何不及时送来聘礼,订下婚约?”好事者大惊小怪。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样的女子,能托付的又岂是普通人?”有世事洞明者陈述己见。
众人莫衷一是,谁都不能揣测她的心思。
篮中桑叶已满,明艳的女子到尘世晾晒一回,又袅袅婷婷地去了。
人们只看见她的如花的容颜,却无人听到那高楼的夜晚,“眉翠薄,鬓云残”,伊人深深的哀叹。
原来美丽也是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