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诗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终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母亲的悲哀
是说不出的悲哀
是参差而起的马蹄间散落的灰尘
血离于水的伤痛
是难以治愈的伤痛
是风筝去后,留于指尖那线索的无根
天色已黄昏,毡帐之外的女子已站立多时。
那是汉末,“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一骑轻骑驶过。马背上驮着的是位女子。
她着汉服,眼中有悲愤。
她是蔡琰,字文姬,著名文学家蔡邕之女。
她是才女,“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
她曾经有过美好的生活。父亲蔡邕是本朝大学问家,在编写历史典籍方面贡献卓著,同时又是出色的音乐家。
想到父亲,蔡琰笑了,她仿佛听见了焦尾琴动人的乐音。
蔡文姬心里,父亲是个浪漫的人,传世的焦尾琴就是他浪漫的结果。
那是某次,蔡邕路过吴县,“吴人有烧桐以爨者”,蔡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蔡琰怀念与父亲天伦的幸福。
提到天伦,蔡琰的心痛了。
她的天伦留在了并州。
当时南匈奴归顺汉朝,正在并州休养生息。
匈奴的血液是沸腾的血液,面对汉朝的富丽堂皇动了心。于是,他们大肆抢掠,除了金银珠宝,也抢掠美女。
蔡琰不仅是才女,还是美女。那日她行至城门,便遭到了命中注定的抢掠,并被带到南匈奴。
蔡琰被迫嫁给了南匈奴左贤王,纳为王妃,居12年,产两子。
这不是蔡琰的初次婚姻,蔡琰曾是卫仲道之妻。
卫家是河东世族,卫仲道是谦谦君子。婚后两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夫妻琴瑟和谐。
天妒良缘,卫仲道得了肺结核,不久溘然长逝,膝下无嗣的蔡琰回到了娘家。
与父亲相依的日子,蔡琰痛苦的心得到安慰。
及蔡琰被掳往匈奴,她的父亲已不在人世。
这位浪漫的音乐家随董卓被吕布所杀而啷当入狱,不久撒手人寰。二十几岁的蔡琰成了孤女。
因而她才在城市游荡,因而才被掳到了匈奴。
在蛮荒之地,蔡琰被异域文化包围,痛苦而快乐地活着。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终已。”
然而蔡琰也有快乐,她的快乐来自一双儿女:阿迪拐和阿眉拐。
孩子是无罪的,纵使父母反目,孩子何辜?
何况,蔡琰身为王妃,得到左贤王的青睐,虽非我族类,或不解风情,但地位尊崇,并不算太委屈。
爱情与亲情,男人与儿女,孰轻孰重?
蔡琰很明白。她爱自己的儿女,接受自己的角色。甚至,她可能是幸福的。
但坎坷并没有放过她。
建安十三年,一个改变蔡琰命运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历史。
他是曹操。
曹操曾是蔡邕的学生,当他得到蔡琰被擒的消息,立时生起故人之心。
于是,他派周近做使者,携黄金千两,白璧一双,赎回了蔡琰。
赎回的只有母亲,她的儿子永远地留在了草原上。
那是匈奴的血脉。
女人如衣服,再美艳,丢失了,大不了换件新的。
儿子不可交换。
重返故里,蔡琰喜出望外,但也痛彻心肺。“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她的幸福将建立在儿子的痛苦之上。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蔡琰“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蔡琰回到了汉朝,从此永远离开了她的骨肉,并且由曹操做主,嫁给了陈留名士董祀。
这场婚姻的幸福与否不可妄言。
蔡琰思念儿女,终日抑郁。董祀是青年才俊,也不轻易奉献温柔。
直至某日董祀惹恼了曹操,曹操一怒之下要杀董头。
大祸临头,蔡琰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丈夫身上。
她痛哭流涕地恳求,最终曹操放过了董祀。
这次事件使蔡琰再次得享婚姻的慰藉。
之后,夫妻双双溯洛水而上,于风景秀丽、林木繁茂的山麓定居。从此与尘世相隔,以悠闲的隐居生活抚平心底无法言喻的伤痛。
但每当有风自南匈奴而来,蔡琰的心总会在涟漪中一次一次沉下去。
丧子之痛,痛何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