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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悲剧剧场(2)

我目瞪口呆,就在半个月之前,在同一张桌子前,尹主任把我的选题报告扔回来,义正词严地教育我:“小杨,我们是做高雅文学的,怎么报这种趣味不高的作品上来?听说作者是你的亲戚?——那也不能这样啊。”

可能发现我表情有异,尹主任强调:“周社长也对这本书很重视啊,小杨,你要多用点心,相信我,这本书一定会做得非常不错。”

“可是,”我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版权……”

“哎呀!”尹主任很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还没去谈版权呢?这下麻烦了!这样吧,你赶紧去联系一下,反正作者是你表妹嘛,亲戚说话还不容易!条件,我们可以比平常高一点,但是要尽量压低。”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立刻下了命令:“我看你今天下午就去把这事办了,快刀斩乱麻,这本书社里希望能赶上暑假的书市。”

尹主任五分钟之内就把我赶出了办公室,要求我今天晚上打电话,给他一个回复,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我们在谈论的是一部旷世奇作。

鉴于刘蓉蓉本人已经死亡,我只好去找她唯一的亲人谈论这件事。

一路上,我想了无数个开头,刘蓉蓉尸骨未寒,姑妈在电视上的狂态犹在眼前,母亲的抱怨也在耳边回荡不已,我只有试着努力做深呼吸。

我先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十多声她才接起来,“喂?”姑妈的声音有点嘶哑。“姑妈,”我顿了下,“是我。”

“你是?”姑妈迟疑地说,我回想着自己到底多久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我是杨帆。”我说。

“啊!帆帆!不好意思,我都晕了,你今天要过来吗?”姑妈期待地问我。“今天有空了,我现在过来看看你。”我谢天谢地,顺水推舟。

“哎呀,你们现在上班那么忙,你又跑一次,算了嘛!算了嘛!”姑妈说。“没事,我已经在路上了。”我说。

“那好嘛,我等你,还是帆帆有心。”姑妈的声音忽然不对了,我觉察到她马上就要哭了。

“那我马上到,就这样。”我在她发作之前挂掉了电话。

虽然,比起日新月异的永安城,万福街基本一成不变,但现在终于有了变化,我找到姑妈家,院子门口的那棵泡桐树居然不见了。

我一走进去,就看见刘蓉蓉的灵堂摆在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圈到处都是,纸钱的味道几乎呛出了我的眼泪。

姑妈坐在灵堂里面,下午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来,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我走进去,叫她:“姑妈。”

她被惊了梦一样弹起来,猛地抓着我,叫:“蓉蓉!蓉蓉!”“姑妈!”我又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看清我是谁,坐下来,说:“帆帆。”

我把提包放下来,先去给刘蓉蓉烧了个香,她遗像中的样子是那样陌生,虽然我们还不算很久没见——两天之前,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但是比起那张妆容细致的照片,她临死前的面孔属于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我跪下去双手合十,大脑一片空白,姑妈就在我身后揩着鼻涕。

站起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她的遗像放在了小时候我们写作业的那张课桌上——也可能并不是,它只是一张普通的课桌,却由于放置着刘蓉蓉脸孔的形象成了我们小时候用过的那张。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姑妈连忙过来扶我:“帆帆,你还好吧?”——也才不过就几天没见,姑妈的皮肤骤然松弛了,冒出了新的黄褐斑,瘦了,额头上细细密密渗着汗珠。以前她说,她容貌的衰败全都是因为刘蓉蓉和姑爹,“我这辈子就是被你们两个人害了!”——她中气十足地骂。

现在,居然连中气也离开了她,她只有颤颤巍巍地抓着我,说:“我刚刚梦到蓉蓉了,她那时候好小哦,穿的那件娃娃吹泡泡的毛衣。”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漫无边际地展开,从那件我早已忘记的毛衣开始,到各种亲戚的琐事结束,她说到我从没见过的爷爷和奶奶,父亲,她还难得地说到了母亲。本来,我们可以谈论的事情其实很少,也就是我们家还没有从万福街搬走之前的那些,但是姑妈有本事从中派生出无数的事件,她滔滔不绝,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直到她终于说到街上许家的孩子,说:“许家那个娃娃忘恩负义,这么多年了简直没回来过!他现在是不是出息了嘛,了不起了!以前每天都在我们家头转的嘛,现在我们家头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来,要没蓉蓉她爸,哪有他的今天?”

她就停了下来,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苍白。

于是我适时地接口,把话题转移到我要谈的事情上。一切都非常顺利,姑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所有要求,并且把刘蓉蓉公寓的钥匙给了我,让我要什么东西就自己去拿。

我们又寒暄了一阵,到了五点一刻,姑妈像闹钟一样站起来,说:“我要去吃药了。”——姑妈血糖过高已经多年,而她每天都准时吃药。“就怕晚一分钟她就要早死。”刘蓉蓉曾经这样对我嘲笑她。

“我走了。”我对姑妈说。

“好好,头七的时候一定要来啊。”姑妈回过头来跟我摆了摆手,走进了单元门,迅速地消失在阴暗中。

虽然想过一百种说服姑妈的方法,但是实际上过程非常简单,我只是告诉了她:“蓉蓉最近的那个小说,之前签给我们出版社的,不是还没写完嘛,我想去找找看她有没有写了没登出来的部分。”

和尹主任一样,我也编造了一个谎言,但和他略有不同的是,我的谎言并非都是虚假。连载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确联系过刘蓉蓉,想要出版《声音乐团》。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大牌,还说:“姐你做我的书,我一定放心嘛。”

在电话里我们再次约下一个时间,说等选题过了,我们具体谈谈合作细节。

但是,就和之前一样,这一次也依然没有成行。

从万福街出来已经很晚了,每到这个时候,永安城北面总是呈现一派凄凉,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城里外来人口聚集,盲流窜行的地段,现在终于也被改造了。但又因为改造,街面上被挖得乱七八糟,蓝色的工棚无处不见,更仿若世界末日。

我在路口迷了路,于是,毫不犹豫地跳上驶来的一辆出租车,从毒气场死里逃生般地猛烈关上车门,又摇上窗户——我小时候长大的那街道已经老了,它跟不上出租车的速度,被我们飞快地甩到身后。

就在背部接触到实物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刘蓉蓉。毕竟,在这些街道上的日子里,我们形影不离,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们曾在这上学放学的记忆,去捏着零用钱买果丹皮的记忆,蹲在马路上看永安城最开始出现的红色出租车,羡慕有钱人的记忆,以及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的记忆,它们让我迷糊了,难以分辨到底哪些是她经历的,哪些是我经历的——直到司机开上了幸福大道,我才发现,我居然报了她住所的地址。

也罢,反正我也不知道所谓正确的目的地现在何方。

刘蓉蓉住在云景大厦第十七层,她住院的时候,为了收拾一些衣服给她,我和姑妈一起匆匆去了一次。

直到可以正眼打量这座大厦了,我才发现它名不副实得厉害——楼道里都是来历不明的污垢,楼道尽头的安全出口几乎被大量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垃圾堵了个严严实实,在电梯口等电梯下来的时候,我身边一个发出异味的外地男人让我背脊发凉了好一阵。

他居然没同我进一个电梯,我赶紧按下十七楼,之后得以独自在电梯中回忆这处住所——几天前的匆忙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屋里相当杂乱,并且窗户大开,一开门风就可以涌人满怀。

毕竟才是三月,我缩着头以迎接寒风之势开了门,却发现室内洁净温暖,各种东西都井井有条,好像之前的横尸遍野不过是我当时心境的写照。卧室居然亮着灯,不仅如此,还传来低哑的人声,似在哭泣。

这正符合大厦让人毛骨悚然的氛围,我不寒而栗。同时,里面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我听到有人站起来,问:“谁?”——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有些沙哑。

他问我是谁。这问题却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手足无措间,我只得说:“我。”

这顽劣的习惯只有刘蓉蓉有,长久以来,无论是打电话还是敲门,无论熟人或者陌生人,别人问她是谁,她都说:“我。”再问,依然是同一个答案,冥顽不灵到极点——我曾经教育她,“别人哪知道你是谁呀?”可以预料,和任何严肃的问题一样,她依然吊儿郎当地说:“哎呀,我就是我嘛。”

其实只有不到一秒钟,我站在门口想到这些事,里面的人已经冲了出来,他冲出来握着我的手,叫我:“蓉蓉!”

——和姑妈一样,他终于发现我并非刘蓉蓉,于是赶紧放了我的手,尴尬地看着我,问我:“你是谁?”

自然,我不能像她一样,回答他“我就是我”,我说:“我是她姐姐。”他上下打量着我,终于露出了然的神情,他说:“啊!我听蓉蓉说过你,你好,我是她男朋友。”

我继续沉默,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介绍尚未完全,于是补充道:“我叫周云涛。”

“你好。”我终于说,在心里默念了一次他的名字,“周云涛”。“你好。”他说,“那个,我,是来拿东西的。”

“噢。好的,”我说,“我也是来拿些东西。”

“那,那你拿,我先走了。”他是一个长得很高的男孩,身材魁梧,看起来是刘蓉蓉会喜欢的类型,不过此刻神情非常憔悴,双眼通红。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入室抢劫犯,我连忙说:“没事,我没急事,你待着吧,我先走了。”

我转身要走,他却拦住我了,他说:“没事,我一个人也难过,你坐会儿吧。”

他的神情依然令人心碎,于是我坐了下来,他像主人一样走进厨房去给我倒水。

周云涛居然给我端了一杯橙汁出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喝了一口,不说话。

我寻找一些话来打破沉默。在通常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表妹的男友,应该有很多话可以问,例如:“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家人必须附注的叮嘱,“她脾气不好,麻烦你多担待些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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