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爽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突然,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试探性地按了下音量……天哪,手机的音量一直处于中等。也就是说,昨晚在躲避凶徒时,如果有人正巧给宁晓爽打来电话,那么她当场就被暴露,那么后果……
宁晓爽又是一身冷汗,心里冰凉冰凉的,但是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她摸索着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给老彭打了个电话:“喂,彭哥,我……”
“是晓爽啊!这么早,什么事?”老彭刚起床,还有点起床气,但是见是宁晓爽打来的电话,便忍下怒火。
“我……”宁晓爽这才晃过神来,颇为意外自己居然第一个给老彭打电话。难道自己最想与之分享心情的人是老彭?自己以前可以把他当剥削自己、媚上欺下的资本家来看待的。
“我……我想找你借点钱。”宁晓爽说了句谎。她此刻不缺钱,反而还有点积蓄,就算需要找个地下室住几个月,也还是能支付得起的月租的。她说谎,是因为真话说不出口。难道要她告诉他,昨晚她正巧在抛尸地点(当然也有可能是藏赃地点),险些被罪犯发现并杀人灭口,现在给他打电话就是想跟他一起庆贺自己大难不死?
“呵呵……”老彭笑了,笑中带着意外和胸有成竹的感觉。他问宁晓爽:“你要钱做什么?”
宁晓爽被问住,一时语塞。
老彭有点狐疑,声音变得有点异样:“你……是有了?”
宁晓爽一下子羞得满面通红,赶紧否认:“您乱猜什么,没有的事……”
老彭乐了:“嗨,我就瞎猜。我就说嘛,徐翔那小子不能那么混蛋!”
一提到徐翔,宁晓爽的心有如被秋雨打落到泥洼里的树叶。老彭意识到电话那头瞬间寂静,想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岔开话题:“晓爽啊,不是我不想给你借。说实话,我的钱都在周转,没多少钱在身上。”
宁晓爽心头一凉,原本上次参加婚礼时老彭帮自己解围,自己以为他还是蛮有人情味的、也蛮照顾自己,好像是个可以依靠或者比较可靠的朋友。现在看来,也许这种人情味也只是昙花一现,当牵扯到个人利益时,他们之间这点交情都是过眼云烟!
宁晓爽不需要借钱还有一个原因。原本昨晚在那场“邂逅”发生之前,宁晓爽想过找老彭借点钱放在身上,如果自己真的跳楼,有好心人来帮自己收尸,那这笔钱也能算是对他的感谢。但后来,在经历了那场心惊肉跳的案件之后,她突然感到尽管活着时有一些辛苦,但若是真的面临死亡,自己是那么恐慌和不甘心,好像生命仍然没有准备好要这么就结束。她由衷地感慨还是活着好。她想活下去,就算是很辛苦,也想继续活下去。
短短的几个月,宁晓爽经历了二十多年加在一起都不曾经历的诸多考验。她咬牙坚持过来,但也因此万分十万分地渴望有一些朋友,一些能够说说知心话、互相帮忙出出主意的真朋友。说到朋友,宁晓爽曾经想到老彭,毕竟上次他跟自己说了那么多人生格言,一副兄长教育妹妹的神态,她以为老彭真的是自己的朋友,或者说未来可以发展为自己的朋友……可是此刻,那个人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皮笑肉不笑的陌生感,那一抹温暖也随着他外柔内刚的话语而消散。
虽然宁晓爽并不真的想朝老彭借钱,借钱只是个幌子、只是遮掩劫后余生的她想跟熟人聊会儿天的心情,但是老彭的这种态度还是让她很受伤。
“也许,我以为他是我的朋友,这种想法根本就是错的。”宁晓爽眼神无光,心情低落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就结交到知心朋友的?人家当时帮自己无非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行为,并不是出于对你有多少好感。
见宁晓爽一直沉默,老彭也严肃起来。他开始觉得宁晓爽可能是真的急用钱,除了被自己拒绝、可能也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再去求谁帮忙。如果自己此时不施一点援手,她也许就陷入绝境了?
想到这里,老彭想再打听一点借钱的缘由,但是宁晓爽不再多说。她轻轻地说:“谢谢彭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着急用钱,只是想给您打个电话。再会吧。”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老彭愣在当场,宁晓爽刚才的鬼气森森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是临终遗言呢?难道她借不着钱就会导致她人生走到死胡同?那么自己方才拒绝她,岂不是朝着绝路的方向又推了她一把?老彭有点后背发凉,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他赶紧给宁晓爽打电话,但响了很多声,都没有人接。
老彭有点慌。这傻孩子,不会真的去寻短见吧?他知道她心性单纯但是心思过于细腻和脆弱,面对挫折一时想不开也是可能的。如果她真的寻短见,警察在调查时看到自己跟她的通话记录,肯定会来调查自己,那自己怎么解释才能不被怀疑成导致宁晓爽自杀的第一责任人呢?
老彭继续给宁晓爽拨电话。不知响了多少次,宁晓爽终于接了,不过声音恢复了常态,平静而柔和:“彭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可她越是这么说,老彭心里越是没底。他一拍大腿:“晓爽,我借你钱!你在哪,我请你吃饭,当面给你钱!”见对方还是没吭声。老彭急了:“那你来找我,我就在咱们单位西侧的月相咖啡馆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着。”说完他抢先挂断电话,免得宁晓爽在电话中拒绝自己。
老彭开始翻钱包。钱包里还有几百块,卡里倒是有几千的活期。他掂量了一下,把现金和银行卡都带上了,待会儿视情况而定:如果这点现金就能解决宁晓爽的麻烦,那是最好,看来就算有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如果还需要取卡里那大几千、甚至还不够,那看来宁晓爽遇到的事就比较大,自己还得小心问清楚,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帮忙摆平。
老彭暗暗好笑:宁晓爽,其实你只是我多少个小员工中平凡无奇的一个,但是你是用了什么魔法,怎么反而让我如此牵肠挂肚?
宁晓爽面对老彭突然转变的态度,有点不适应。她想说我不去见你,但听老彭挂了电话,她根本没来得及说,要是再打电话过去好像也不太好。那么……还是去见他吧,跟他倾诉一番,管他走不走心,有个人陪着还是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宁晓爽昨晚出门比较匆忙,只带了手机,公交卡和钱包都没拿。但是老彭说的那个咖啡馆离这很远,就算坐地铁也得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没有钱,怎么坐车呢?宁晓爽看了看手机里的支付宝软件,一咬牙:打车!
她约了个滴滴司机,那个司机很快联系了她,但是过了半天才来到她面前。一见面,司机就开始给宁晓爽巴拉巴拉说话,但是宁晓爽心里始终在回忆昨晚的“邂逅”,在想待会该不该跟老彭讲这件事、该怎么跟他描述,压根没听进去司机说了什么。司机见宁晓爽不搭理自己,有点自讨没趣,开始自言自语:“你就是运气好,没看见那车祸有多惨。”
“车祸”二字有如一记重锤,锤碎了宁晓爽屏蔽世界的隔音罩。她条件反射地支起身子,问司机:“什么车祸?”
司机来了兴致:“你终于有反应了?就刚才,我去接你的路上见到的一起车祸。在一个路口,翻了一辆面包车。那前脸儿和车身都快被撞进车屁股里去了。车上4个人,死了仨,剩下一个据说送医院了。那现场,啧啧啧……碎片一地,那地上、车上的血肉和剩胳膊、剩腿儿的……你要见到啊,都得吓晕过去……”
宁晓爽紧张起来。这起车祸会不会跟昨晚的那些人有关,会不会是那个叫然哥的人策划的另一起犯罪案件?她想开口问司机,但是不知怎的,喉咙有如被塞了什么东西,居然说不出话来。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说到开车啊,就得安全驾驶,一不酒驾二不超速三不闯红灯。我在这方面不是跟你吹,我这辈子都没酒后开车,就算是有领导在场,我要开车就绝不喝酒,滴酒不沾!哥就是一个这么有原则的人……”
宁晓爽再次屏蔽他的声音,陷入沉思之中。她在考虑要不要报警。也许这起车祸的原因就是她想象的那样:那个“然哥”先是找人帮自己藏尸体或是赃物,随后又找另外的人杀人灭口,而且一下子就是三四条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太可怕了!
宁晓爽有些不敢想象。一个人,怎么就能这么丧心病狂,轻易地抹杀其他人、而且是好几个人的性命?下意识地,她问了司机一句:“那场车祸,有可能是蓄意谋杀吗?”
车明显摆动了一下。这个司机本在嘟嘟囔囔自己的话题,冷不防听到后座女孩这句话,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宁晓爽,这个文文弱弱的女孩的身上根本没有一丁点强硬的影子,可是她说出的这番话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人。他一时接不上来宁晓爽的话,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不……不会吧?哪有人这么毒辣,一下子就祸害四条人命的?”
“有可能在车上做手脚,然后导致汽车发生事故的吗?”宁晓爽的声音又小又软,但是好像绵里藏针一般。
司机有点浑身发毛,好像自己这辆车就已经被别人做了手脚。他下意识地踩了踩刹车,觉得还好使,这才放心了些。他拿宁晓爽打趣道:“小姑娘,看不住来,你的想法还挺成熟的……”他本想说“你挺毒舌”的。
宁晓爽没吱声。她不想说太多导致露馅。
不过司机也不在意她的反应,径自继续说下去:“不过你说的还是有可能的。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世上有多少变态杀人狂?据我所知,在发动机或者刹车上做点手脚,制造出汽车的单方事故,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这种手脚难度很大,也容易被查出来。咦,你怎么好像很关心这起事故似的?”
宁晓爽没有回应,只是侧过脸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倒,像是刚画好的油画被人重重地抹了一道。她好希望自己的记忆也能像这转瞬即逝的风景一般很快就从自己的脑海中略去,不然除了忘却,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不认识那些人,没有对昨晚的对话进行录音,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几个人、开了什么车、埋了什么。就算她去报警,她也会对警察详细的追问一问三不知,没准忙没帮上、反而耽误了案情的侦破。
“宁晓爽,你到底能做点什么?”她在心中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