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就算告别了初一,暑假期间,郎月华回家帮父母干农活。听同学说,初二年级要转学,郎月华现在所就读的这所中学要撤并,但只是听说,马桥区教育局还没有最后决定。但在郎月华看来,无风不起浪,如果转学,能不能继续上学,还得父亲郎福州拍板。这是1974年的夏天。
夏夜,寂静笼罩了大地,虫声如雨,月亮高高地挂在天幕,今夜的月亮好大好圆,星星稀稀落落地散落周围,它们的黯淡似乎是不想抢风头,像大臣匍匐在皇帝脚下。白天的热浪已经不复存在,凉风吹拂,郎月华在河中浸泡了好一会儿了,但河水的温柔和舒适让他想一直这样泡在水里。他抚摸沙子,间或双手用力地在水里乱划。有时遇到一些大胆的小鱼儿在他背上和脚上挠痒痒。
郎月华向岸边望去,萤火虫忽明忽暗,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们的光亮显得暗淡,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郎月华就这样泡在水里,享受河水的温柔抚摸。有河流的地方多好呀,他不禁感概地自言自语。他听语文老师说,在北方的一些地方,人们住在山上,用水特别困难。家乡有这条古河,真是幸运。
但这条河叫什么名字,郎月华却不甚了了,他问过父亲和村里很多长者,可他们都不知道,只是说,这条河差不多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村民都叫它古河。古河的意思是说,这条河有很长的历史。它发源于深山,由多条小河甚至小溪汇合而成,它们翻山越岭,冲破一切阻力,自由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这条古河。
多年前,在郎月华记事时起,那时他大约5、6岁吧,每当春天大雨滂沱,洪水便越过堤坝——说是堤坝,实际上是自然形成的,从未有人修筑。洪水冲毁了刚栽下不久的稻苗,来得及的话,村民们重新栽,但更多时候是望水兴叹,一年的收成就此打水漂。但村民对古河却一点也不怨恨,他们依古河而居,喝古河水,用古河水,在古河里游泳,从河中捞鱼虾改善生活,甚至在河中洗衣服。
多年后,郎月华回到家乡,看到古河,不禁感慨万千。他不敢想象那时怎么能喝这样的水。想想看吧,村民在古河里洗澡,洗衣服,一些生活用水不经处理就流入河中,这样的河水现在让郎月华喝,想起来就感到恶心。可如今,村民仍然一如既往地喝古河之水,他们满面红光,身体健壮,长寿。
也许是河中那些沙子将河水净化了吧。郎月华清楚地记得,有时候,河水白天还是浑浊的,但第二天清晨,河水清且涟漪。村民基本上都是一大早就去河里挑水,将家中的水缸装得满满的。因为,经过一夜的沉淀或者是沙子的净化,河水在清晨变得非常洁净,这个时候挑水正合适。那些沙子真神奇啊。郎月华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那时,古河大约有二十米宽,长度没人测量过,估计差不多有几十公里。至于最后流到哪里,郎月华不知道,他估计应该是流入长江吧。春夏季节,水面宽阔,就是到了冬季,河水依然充盈。干旱季节,村民们在河边架起抽水机,将河水引到农田。这条河就是村民的母亲河。在他们眼中,这河可以跟长江黄河比肩,古河虽然小,但刚好够他们享用。洪水泛滥时,古河常常将庄家冲毁,但村民一点也不怪它。天降洪水,要怪就怪天吧,可你能责怪老天爷吗?
现在,郎月华明显地感到,这条古老的小河变得比较狭窄了,河岸的树木被砍伐,一些河堤坍塌,泥土侵入河床,由此形成了一些河湾地段,那里长满一些不知名的水草,有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土堆。
郎月华记得,那时,河里有很多鱼虾,每年夏天的某个月光融融之夜,村民把一种名叫“鱼精”的药液倒进古河里,这种药说来奇怪,它对人体无害,但鱼吃了之后便晕乎乎的,在水面翻白,打转,仿佛喝高了的醉汉,但此时鱼并未死,村民们便用捞子(渔网一类的东西)将其捕获,拿回家烹调食用。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年,且是个人行为,某个村民想要做这事,他便约几个好友一起干,多半是在夏天的后半夜进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否则,大家一哄而上,都去河里捞鱼,那他就不能最大限度地获利。
父亲有时得到信息,半夜起床,拿起工具快步奔向河里。到了十多岁时,郎月华有时深夜醒来,发现父亲起床了,也跟着去,但父亲让他睡觉。郎月华说,我也要去捞鱼。如果碰巧是周末,父亲会网开一面,因为不上课的原因,父亲会允许他跟着去。如果第二天要上课,父亲是绝对不让他去的。父亲常对他说,人啊,前30年睡不醒,后30年睡不着。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得高,长得好,学习也会好。
捞鱼一直持续到天亮,此时,药的功效基本上消失,加上上游新鲜水量不断加入,鱼虾也缓过神来,潜入水底,它们又活过来了。多年之后,郎月华才认识到,那种竭泽而渔的做法是对古河的大不敬,也是对生态环境的极大破坏。
鱼虾离不开水,当人类要祸害或捉拿它们时,它们却不能逃离古河,只能任人宰割。多年之后,郎月华想到那一幕,不禁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羞愧,尽管他没有往古河倒药物,但他跟不少村民一样,趁鱼之危打劫。
他也知道,人是万物之灵,鱼就是给人吃的,但你往河里倒药物,连小鱼苗也遭殃呀,大鱼可以吃,但小鱼如果死光了,今后还有鱼吃吗?在那样一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谁还顾及这些呢?人们想方设法填饱肚子,能吃的东西都拿来吃掉。郎月华听祖父郎道生讲过,在60年代,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他吃过观音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