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路上也堆满了雪，有水的地方已经结冰了，屋前的稻田里刚才还没见到雪，此刻已经全白了。
郎月华家的一头耕牛躺在堂屋的风车旁，抬头慢悠悠地嚼着干稻草，到了冬天，尤其是下雪天，耕牛只能吃这些难吃的干稻草了。当然了，冬天有干稻草吃比啥也没有要强得多。那些干稻草是郎福州秋天将稻谷脱粒后，将稻草打成一捆一捆放到楼上，这些稻草除了给耕牛当作食料外，如果家里实在没柴火了，还能将就着烧火弄饭用。
天快黑了，郎月华起身，“哥，你要去哪里？”国华问。
“我牵牛去古河喝水。”走出里屋，郎月华感到寒风像把无形的刀，往身上漏风的地方刺来。
今年春节，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给我们兄弟几个买新衣裳。自己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刚才去偷柴，又被树枝和荆棘刮破了几个小洞。想着，想着，郎月华牵牛来到了古河。牛很乖地走到河边，低下头咕隆隆地喝水。
雪落在河中即时就化了，但河边静水处，竟有一层薄薄的冰。天愈来愈冷了，今天晚上睡觉可要盖好被子，不然感冒了，就非常难受。
郎月华跟几个弟弟一起住在楼上的大通铺上，那地方堆满了干稻草，睡在上面很温暖。楼上放置一些干花生和老南瓜。花生放在坛子里，一来可防老鼠，二来因为密封不易坏。南瓜就随便堆放在木板上，有一个南瓜已经被老鼠咬了个小洞，露出内脏，可以看到瓜瓤和瓜子。
郎月华发现，因为经历多次漏雨，楼板有块木板已经破败了。楼板应该有很多年了，楼上堆放的东西不多，木板有这个承受能力，但由于年深日久，加上漏雨，致使木板受到潮湿侵袭。特别是在梅雨季节，上次漏雨还没干，第二次下雨时又遭受雨滴侵蚀，长此以往，木板渐渐腐烂，承受力越来越弱，危及楼板的整体安全。楼板上好几处放着接着房顶漏下来雨滴的瓦罐，每次大雨过后，有几个瓦罐盛满了水。有时是郎月华上楼去将水倒掉，有时是二弟郎国华。倒掉瓦罐的水便于下次再下雨时刻盛水，如果某次大雨后忘记，谁从瓦罐里溢出来就惨了，不仅楼板遭殃，雨水还会渗透楼板，滴到房间地面。这种情况出现过多次。其实倒掉瓦罐的水很方便，可从楼上面对天井的窗户，直接将水倒到天井就可以了。大雨后，都忘记去楼上倒水。吃过几次亏后，郎福州要求郎月华自己活吩咐弟弟记得上楼倒水。
郎福州还一再提醒几个儿子注意安全，上下楼梯要慢慢的，千万不能急，一个一个来，不能一起上楼，也不能一起下楼，他担心楼梯承受不了，楼梯也好多年了，老旧得厉害。
郎月华想，夜间黑灯瞎火的，就算小心谨慎，也可能因为楼板承受不了几个人的重量，几个兄弟中的某一个会从楼上跌落下来，那可就出大事了，甚至出人命。楼板离地面大约3米高，如果跌落下来，重伤应该是逃不掉的，造成残疾就会拖垮一家人。
可担心什么事，还真就发生什么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第二天一大早，郎月华就感到鼻子不通气，还流鼻涕。他赶紧起床，几个弟弟还在梦中，他轻轻地把衣服拿到一边，穿好后悄悄下楼。父亲今年没有给几个儿子买新衣服，郎月华只得穿起有几个小洞的破衣裳。
他来到爷爷家里，爷爷现在住在一间小屋里，烧火做饭，连睡觉都在这间小房。祖母好几年前去世后，爷爷就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一张小木床，叠好的一床被子，上面整齐地放着祖父的衣裳。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泥砖围起来的四方形储物间，上面是几捆柴火，然后是干燥的松树叶下储藏的红薯。
看到孙子进来，郎道生露出笑容，他招呼郎月华坐下来烤火。祖父快80岁了，但身体硬朗，自己种菜，上山砍柴，跳水。前几年还种稻谷，在一次摔倒在田里后，爷爷就不再种田了，确切地说是郎福州不让他下田劳动了，以免发生不测。从去年开始，在郎月华父亲的提议下，四兄弟每家每年给爷爷120斤稻谷，这样足够他吃了。
但郎月华知道，祖父闲不住，他的几个儿子不让他下田，他就在自留地里发力，种菜，栽树，还在后山挖了一块地种花生。
说起那次摔倒在稻田里的经过，郎道生深有感触，“那次是我命大，要是没人从那里经过，你爷爷我早就归天了。”
那是去年7月中旬的一天，郎道生一个人在离家较远且比较偏僻的稻田插秧，突然，他右脚踩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挪动身子，想把脚拔出来，因身体不平衡，一下子摔倒在田里，他想站起来，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于是他大声呼叫救命，可半天都没人来，郎道生已经没力气了，索性躺在那里，也不叫了，幸好那是大热天，不然，就更惨了！后来有个砍柴人回家，路过此地，才下田将爷爷扶起来，救了爷爷一命。
那块稻田多年没人种，已经长满了野草，而且经常被山洪淹没，几年前，郎道生向生产队队长陆国兴要求将那块荒田给他种，反正是没人种的荒田，闲着也是闲着，陆国兴看在郎道生是大队长郎福州父亲的份上，并征求了会计等人的意见后就答应了。郎福州知道后，担心父亲年纪大，还担心别人议论他们几个兄弟不养老人而多次劝父亲放弃，但郎道生坐不住，坚持在那块荒田耕种。那个年月，田地都是集体的，还没有分田地到户，生产队将一块稻田分给个人种植，需要相当大的勇气。郎月华现在想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听完爷爷的讲述，郎月华的眼睛有点湿润了，爷爷真不容易呀，将来有钱了，一定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郎月华不停地打喷嚏，“你是不是感冒了？”爷爷关切地问。
“可能是感冒了，我总是流鼻涕，不停地打喷嚏，还咳嗽。”
“这么冷的冬天，你只穿两件单衣，穿一条单裤。你家就没多余的衣服了？”
“没有多余的衣服了，我几个弟弟也都这样。”
“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还要去拜年，你感冒了怎么行，我来给你煮一碗姜汤喝。”
爷爷从破烂的碗柜里拿出一块姜，剥皮后切成细丝，舀一瓢水倒进锅里，将切好的姜丝放进去煮沸后，盛了满满一碗给郎月华。
“趁热喝吧，多烤火，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爷爷。”
姜汤滚烫，郎月华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渐渐地，他感到体内慢慢有了热能，身上暖和多了，鼻涕还是流，但在逐渐减少。屋外，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
炉火正往，烤得祖孙二人脸上红扑扑的。此时，郎月华想起了自己冬天经常感冒的往事。有一年入冬不久，郎月华就患上了严重的感冒，高烧，咳嗽，流鼻涕，流泪，好几天都没胃口，只吃点流食。尤其是到了深夜，他不停地咳嗽，喉咙都咳痛了，但还是止不住咳。每次感冒，最难受的是咳嗽，不停地接连不断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脏咳出来，才罢休。咳嗽不光喉咙痛，有时头也跟着痛。尤其是晚上，咳嗽让睡意全无，昏昏沉沉，无精打采，浑身无力。
每次感冒，祖父都给郎月华熬了姜汤，让郎月华趁热喝下，并在他旁边烧干稻草，郎月华面对烧得正旺的稻草，喝下一大碗姜汤。之后，他按照祖父的吩咐，蒙头大睡，大约一个小时后，他醒来了，满身大汗，感觉好多了。第二天，祖父又如法炮制，这样，过了两天，郎月华就痊愈了。那时，他读小学五年级。
这次感冒，喝了祖父熬制的姜汤，郎月华相信很快就好。他觉得祖父跟医生差不多，有时比医生还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