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义国跟燕子没再见过面吗?说实话,可别耍我。”廖丽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露出的寒气比这雪天里的北风还逼人些。说完了这话,她照样没有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高鼻子男人看一眼。
高鼻子男人往大衣领里缩了缩头,非常警觉地瞟了身后一眼。他说:“老板您约我到中山公园观景台来见面,就知道老板您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
“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对不起,这段时间确实没捞到什么有意义、有意思的东西。昨天,黄义国跟燕子又在知音茶楼会过面。相聚时间大概是一小时又十五分钟。五天前,燕子打电话约好黄义国坐动车组出去度周末,刚好那天黄义国又被卢副市长约去休闲农庄打麻将。一同去的还有市政府一个姓郑的副秘书长。燕子只得放弃自己的念头,后来也陪着她表哥去了农庄。他们七八个人一起在小江南休闲农庄呆了一天。还有,燕子上友谊商店刷卡购了一次物。”
“她肯定有好心情。就这些情况吗?”
“嗯。”
“没实货。”
高鼻子男人没答话。
“看黄义国胆子变小了些。这不行,一定要让他重新放大胆子。”
“老板,我拍了一些照片。也许您能从中看出一点什么名堂来。跟老板您只见过三次面,我就知道您的眼睛非同一般,您的眼睛能看透每一张纸。当然,您的脑子那就更好用,能想透每一个细节。不瞒您说,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有些事好像都是您亲自设计并导演的。”高鼻子男人把一个大信封递给廖丽芬。接过大信封,廖丽芬抽出两张照片看了看,说:“拍得还挺清晰的。看来相机花了大钱买的,专业用的吧?我拿回去看看。我有一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信天游大酒店那事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高鼻子男人说:“这点我也百思不解。”
“但一定是某一个环节出了纰漏。”
“那天,我跟踪黄义国到了信天游大酒店,开始以为他到信天游赴什么约吃饭。黄义国爱吃粤菜,特别钟情那道白切鸡。信天游粤菜师傅还是特意从广东潮汕请过来的,手艺不错。有几次人家请他吃饭,他都把地点定到了信天游,每次还要坐那个叫日月潭的包厢。但那天我实在没想到,黄义国没进餐厅,直接到总台要房间。看到他拿起一张房卡,我便偷乐了,知道终于有戏开场。我果然没猜错,燕子很快打的过来了。她自己本来有一台车,广本,牌号为30266,但她没开自己的车来。也许黄义国交代过什么吧。这个燕子她自己也想到了什么,没有直接上十九楼,到十五楼她就下了电梯。她是从安全通道爬上十九楼的。到了十九楼,她还是没直接进1905号房间,她先是进了一趟洗手间,从里面出来后,对走廊西端瞄了一下,她才迅疾推开虚掩的1905号房门。”
“哼,还挺狡猾!”
“是的,燕子上楼这过程,我差点被发现了。还好,刚好有一个客房打开门,服务员正在里面搞卫生,就在她回头那瞬间,我抢先闪身钻进了这个客房。真的,差点被她发现有人盯梢了。”
“小心一点!”
“我会小心的。她一进1905号房间,我立刻打电话向您报告。您说,让我马上打110电话举报。对了,您明确交代过我怎么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和女人的名字。我找到一个投币电话亭,我拨通了110。我看了一下时间,当时是中午十二点十六分。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子,嗓门有点粗……”
“这些环节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黄义国事前收到了什么消息,也会马上阻止燕子坐电梯上楼,进了房间也绝对会让燕子迅速离开。他哪能坐以待毙呢?除非,除非就是有一点,黄义国还有人暗中保护。”
“零可能。都跟了他那么久,两个多月时间,快三个月,我没发现有什么保护的蛛丝马迹,一点迹象也没有。姓黄的十分精明,这倒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几次跟燕子接触,从偷听他们谈话中,我就知道他是一只‘老麻雀’。当然,他再聪明也没有这个燕子聪明。”
“呵,你觉得燕子会比黄义国聪明?”
“是的,她太聪明了。她本来听懂了什么,什么都听明白了,但在黄义国面前,她偏偏装成糊涂,傻乎乎还要对方讲个明白,即便对方解释有点故弄玄虚,她也乐意接受对方的解释,百分之一百二十个相信。还有,她最爱装嫩,像高中女生一样幼稚。这种爱装不懂事的女人,常常最善于迷惑男人,也最容易摆平男人,是最能便捷实现自己目的的一种角色。在她跟前,黄义国最终还是要吃亏的。会吃大亏。”
“还挺有研究的。跟你说实话,我跟燕子接触,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认为燕子就是一个没安装大脑的女孩,什么事也不懂,什么问题都想不明白,没什么文化没什么知识,更没什么见识,傻妞一个。后来有一次我陪她表哥打麻将时,她也在场。她表哥爱喝乌龙茶。茶艺表演时,茶艺小姐介绍起茶史时,说什么唐代元和年间孙樵在他《送茶焦刑部书》中有过乌龙茶最早的记载。燕子脱口就跟茶艺小姐说,你说错了,陆羽早在他的《茶经》中就有过乌龙茶的一些说法,陆羽说这乌龙茶生长在福州、建州、韶州、象州。福州生闽南方山之阴若也。往往得之,其味极佳。我就记得这几句。接着,她还背诵了老范的诗……”
“老范?哪个老范?”
“范仲淹嘛。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载。还有什么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这些诗当然可以死记硬背,但燕子接下来的一番解释让我暗暗吃惊。我过去没听到过这些诗句,当然更没想到她肚子里还藏着这些东西。回到家里,我上网查了遍,发现她背的诗句和解释大体没错。当时,她表哥还赞赏了一句,说她表妹从小有个绰号叫书虫,啃下很多书本,古代好些诗文能倒背如流。”
高鼻子男人说:“其实老板您的记忆力更让我佩服,听人家吟诵一遍古诗,便能记在心中,那更不容易,真是十分佩服。”
“没办法,有人要逼我刻骨铭心记下一些事。我不想轻松过日子?迫不得已呀!”廖丽芬嘘出一口气,又感慨道,“本来信天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看来这个黄义国官运还不该绝。一只蚂蚱竟然能躲过秋天。我就不相信,天下还有哪只蚂蚱能熬得过冬天?”
高鼻子男人说:“当时我打给110电话后,便躲进了信天游大酒店对面一个小经销店里,看到警察赶来了,我才放下心来,还吹了一阵口哨。我就这习惯,心情不错时爱吹口哨。我心想自己这次终于没再辜负老板您的期望,还有您给的钱。后来竟会是这结果,太让我感到意外了。”
廖丽芬看了看雪中小径,说:“他们运气太好。但不会一直有他们的好运气。要就不倒霉——好啦,你继续给我跟紧一点。”
高鼻子男人点点头,又说:“好像这男的不是您先生。”
“什么意思?”
“恕我直言。老板您就恕我直言吧。我接下您这笔业务时,还以为要跟踪您的先生,看看他有没有小三。”
“我先生还需劳驾你?”
“所以,我当时开价开得……”
“怎么,还得加钱吗?”
“婚外情收费,跟这种跟踪收费是两个价位。这种类型的打探,给老板您带来的收获肯定不错,它的收费自然要高些。”
“什么类型?”
“置人于死地型!而且让他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会这样看吗?”
“嗯。”
“你真善于分析。但这次不够准确。别按你的常规逻辑分析。不过,你最好别去过多分析雇主的目的。否则……”
高鼻子男人打一个哆嗦。他穿得厚厚实实,显然不是寒风让他感到冷颤。他稍稍一低头:“是。谢谢老板提醒。”
“用不着去揣摩雇主什么意图,只要准确掌握雇主要求就行了。好吧,钱我可以再多付一点。不过,还有三个女人你也跟踪一下。”
“三个什么女人?”
“在太阳岛疗养院,码头边那个,她们住二楼,三号套房,里面有三个房间,301、302、303,年龄50岁左右,一个洋气一点,一个土气一点,一个不土不洋就是刁蛮一点。房间号我昨天摸清楚了,不会错的。”
“也许她们的事您早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不会说我心里发虚吧。我不是怕她们什么。跟你说实话,我就是想为难她们,她们想得到什么,我偏不让她们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