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蒸有味饭店吃完饭,邓冬兰与刘卓青、赵二妹一起把孙付云送到路边,准备拦一辆的士送他回去。
刘卓青几分感慨地:“要是都还在人民大剧院上班,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坐车回单位。付云,你想念人民大剧院的舞台吗?”
孙付云有些醉意地笑了一下,才说:“想。能不想吗?那个舞台还在,经常浮现在我脑海里。它还收藏在我孙付云的心里。至今我仍愧疚,你当时写的新话剧《南来风》才排练了一半,我便离开了大剧院。听邓局长说过,《南来风》的戏也就从此停止排练了……”
邓冬兰说:“付云,你该为此忏悔!那个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刘卓青她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写了九个月才完成的剧本。人家心血之作呀!可你的辞职,当时叫‘下海’吧,让这个戏至今也没能公演。杜厅长看过这个剧本,他本来想交给省话剧团去排练公演,但卓青说什么也没同意。我私下问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排练公演的机会,她说,这戏是专门给孙付云演的。”
刘卓青觉得鼻子猛然发酸,连忙把头扭向一侧。赵二妹见她表情,赶紧挽起她的手臂。刘卓青只要多喝一点酒,稍稍冲动就爱吧嗒吧嗒掉眼泪。
孙付云走到刘卓青跟前道歉:“对不起,卓青。如果有机会,我孙付云还想演《南来风》。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主人公的曲折经历让我暗暗掉过两次眼泪。也正是主人公最终毅然‘下海’,他所作出的抉择挑动了我的神经。我想,我孙付云为什么不能到社会上闯出一条路呢?主人公敢于披荆,我孙付云也该有斩棘的勇气!”
刘卓青陡地惊诧,抬头追问孙付云:“你、你说《南来风》男主人公让你做出‘下海’决定的?”
“用现在的话来说,《南来风》算得上是一部励志话剧。男主人公作为一名行政机关干部,他本来想干出一番事业,但机关条条框框捆住了他的手脚。他真有勇气,又甘愿牺牲许多,包括他原来的生活环境、工作与事业、还有爱情等等,人生中敢做出一个这么大的选择,我非常欣赏这个男主人公。我也想成为这么一个人物。只是后来我跟他的结果有所区别。”
“还有什么区别?”
“我是一个失败者,他虽然吃了很多苦,甚至靠卖血攒钱请银行行长吃饭贷款,多么不容易,但他最终成功了,成为一名企业家。”
邓冬兰安慰道:“付云呀,那是舞台上演戏。但现实生活中,没任何一个人能把自己的人生轨迹预先设计好,并如此偿愿,再优秀的编剧也一样。卓青她所编的戏剧,大多带点理想色彩。我曾说过,卓青写的《南来风》中有点脱离实际,戏里一个堂堂局长怎么会那么没有头脑呢?在她刘卓青看来,一把扫帚也能当市长。”
刘卓青说:“如果下了红头文件,扫帚当然就是市长了。当然,我刻画这类角色还不够成功,这也是我的生活局限了,一方面我没当过局长市长,另外即便跟领导打过交道,我也无法真正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你们说,我们跟邓局长打过二十几年交道,又看懂了她这个局长吗?还好,我终于有一种顿悟,正是局长让人看不懂,所以她才当好了局长。”
邓冬兰撇撇嘴:“反正你不是一个成功的编剧。”
刘卓青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世界上最成功的编剧该是领导,再怎么伟大的剧目,也比不上领导脑子里面的一个闪念。”
邓冬兰说:“我不希望你卓青过多研究官场。有时候,我确实发现你剧本中那些官员形象脱离实际,个别的还是纯粹胡编乱造出来的。呵,哪有那样子做官的?但我从没就这个问题批评过你。”
“为什么?”刘卓青倒有些奇怪。
邓冬兰反问:“你说为什么?”
刘卓青一脸茫然。
孙付云笑了笑,跟刘卓青说:“邓局长不想自己没有你这个刘卓青。太了解一个人,反而不能成为一个好朋友。”
刘卓青不以为然地抬抬下巴说:“不敢苟同。再说,我也不愿意跟当官的混在一起。”
邓冬兰立刻嚷道:“不愿意跟当官的混在一起,你怎么不早点把我邓冬兰推进太平洋淹死算了?孙付云从没有过当官的欲望,他就是想当一个普通演员,一辈子演你编的戏,可你用自己设计出来的一部新戏把人家推下了‘海’里,你是不是别有险恶用心呢?我说你刘卓青,怎么你总爱弄一些事与愿违的事出来?不肯跟我在一块,可你死皮赖脸跟我一块过了二十几年;你一心一意想跟孙付云在一块,对吧,结果你却……”
“我、我实在没想到是我误导了付云。天呀,我怎会编出那么一个结尾?一个虚拟结尾,却成了我们现实生活中生死别离的开始。”刘卓青的眼睛湿淋淋的,越说越哽咽,越说越有点悔不当初的感受。
赵二妹不知道刘卓青的话说出了一个什么意思,竟然弄得自己这副心酸模样。
邓冬兰说:“卓青最后这句话没说错。我说付云,你走得让我们至今也无法接受。”
“如果能再登上大舞台,我还想演《南来风》。”孙付云不想再让这三个女人为自己当初离开大剧院伤感,他立刻表了一个态。
“《南来风》那戏不错。但还有一个更好的戏等你来演。”
“什么戏?”
赵二妹抢先说了一句:“卓青妹正在写,差不多快收工了。”
孙付云又惊又喜地跟刘卓青说:“太好了!那太好了!我希望就是一个写我、写我们的剧本。”
刘卓青忽地睁大泪眼,激动地:“苍天真有感应。付云,这台戏我就是写我们的故事,把我们三个女人,跟你这一个男人一起搬上舞台。三个女人、一个男人、一台戏,我要用一种心灵感应来演绎我们这二十几年来生活的痕迹,还有人生启悟。不是我有什么创新,现实生活它给了我这种感受。我们生活里,好像虚拟的东西比现实还真实。”
邓冬兰说:“刘卓青不会把她自己的形象塑造差,赵二妹也没什么事让她去暴露。我倒担心,邓冬兰那个角色会被她捏造成一个什么样子。早知如此,这些年就不该过多得罪她刘卓青。”
刘卓青说:“就写一个认知和感知并存的邓女士!”
“我到底会是什么人呢?”邓冬兰问。
“你就是你!”刘卓青妙答了一句。她显然不是要逗乐。邓冬兰不无自嘲地:“我就是我?二十几年为了适应生活,适应反而成了真实的习惯,连我自己也时常发问,哪个才是本质上的自己呢?也许你刘卓青还知道我邓冬兰是谁。旁观者清嘛。”
拦下的士后,孙付云才突然想起什么事,匆匆忙忙从人造革背包里掏出几份彩印纸塞给邓冬兰,说:“我差点忘了,身上还带有一些好看演艺团的节目宣传单,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吧。一人一张。”把孙付云送上车,看到的士开得很远很远,三个女人才不约而同看自己手上的那张节目宣传单,接着,她们的喉咙发硬了,刘卓青终于掉下了泪水。节目上所列出的每一出剧目中都写着:“总策划:邓冬兰;编导:刘卓青;剧务:赵二妹。”
刘卓青说:“我想去看看人民大剧院。”
“好长日子我没去过那里了。卓青妹当时说,大剧院里面全是韭菜饺子味。不知道那股味道还有没有关在里面。”赵二妹说。
邓冬兰说:“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