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连嘴巴也撅得老高,眼睛流露出一种不满的情绪,而且这双眼睛一直盯着薛金星。薛金星正在埋头打什么电话,跟对方说了很多话。挂掉电话后,薛金星便被左左怪异的神情吓了一跳。他问:“你怎么这么看我呢?”
左左问:“跟谁打电话?”
“柏子仁。”
“知心话还真多,说不完吧。”
“再多的话也是当着你的面说的。我说左左,你别神经兮兮的。这段时间,你看我眼神有些怪异,天天什么蔡依林,什么柏子仁,你别那么说话,人家见了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刺激。”
“我就是脑子有毛病了,也是你薛金星迫害的。约人家中午见面又想干什么?给妈请的一个保健医生,还要叫她来跟你做什么保健吗?她推拿按摩手法不错,这信息你妈也该偷偷告诉过你吧。可你别忘了,你身上的痒还没让她搔住,她又会把你的心给惹痒。不相信是吧,还想亲身体验一下这种推拿按摩的手法?”
薛金星说:“好吧,今天我跟你说透这事,柏子仁是懂医疗保健这方面的知识,手法也不错。但我找她来,真正看中的是她能写一手好文章。省作协会员,年纪轻轻,出过好几本书,还是什么网络写作高手,有一个绰号叫半遮面女郎。”
左左嘲笑地:“原来耍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找她来给你老妈扫盲?”
薛金星说:“我说左左,要说扫盲,还要去找老师吗?我是想让柏子仁给妈写一本传记。”
左左陡地一怔:“什么,要给妈立传?”
薛金星点点头:“省政协司马副主席都已答应题写书名,北京的私企协会会长也答应写一个序。这些事都联系好了,人家都同意。”
左左说:“万事俱备了,就差找一个美女作者来动笔,对吧?真不知道,你妈有什么好写的?”
薛金星说:“正是我妈没什么好写的,所以就要写好我妈。不写好我妈,我们再有钱,人家还是看不起我们。你左左不是经常被人家谩骂,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这还是当面骂你的。背后骂你的话哪知道有多少。我要把妈写成一个有内涵、有思想、有胆识、又有创新精神的女企业家,到时候我们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暴发户,也不仅仅是用麻袋装钱的‘有钱佬’。上次市政协邓副主席来视察时说过,我妈身上还是有伟大的创业精神,一个能放光芒、照耀社会的新时代女性。还有,邓副主席已经推荐妈当政协委员,市政协盛满满主席也认可这事,明年‘两会’时这事就一定能搞掂。”
“没想到你薛金星脑子里还想出这么多无用的东西来。哼,再说妈也没点头呐。”
“你不是说,不要什么事都按妈的想法去做。她不愿当政协委员,我们也要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别看一个政协委员,它会带来很多实惠的东西。”
“还是妈她了解自己,她说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柏子仁可以妙笔生花,化腐朽为神奇。何况我妈也不见得腐朽吧。”
“还挺崇拜你妈!”左左有点不屑。
薛金星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妈。你看看,连妈都不了解,我能算她的儿子吗?刚才听柏子仁说,她已经知道我爸去世前后妈的一些内幕。这事我能不感兴趣吗?也就约柏子仁见个面。我说左左,别疑神疑鬼的。等一下,你也去听听。”
“安排了吃饭吗?”
“什么?”
“我顺便蹭一碗饭呀。多一个人,不就是多摆一双筷子。我饭量也不大。”
“那、那就约柏子仁一起吃饭吧。”
“我不蹭饭你就不会跟她一块吃饭吗?”
薛金星、左左和柏子仁很快到一家叫好又来的饭店见上面。刚好到了吃中饭时间,一入座先把菜点了。左左还要了一瓶红酒。柏子仁不敢喝酒,说这几天身体有点不适,让服务员要了一杯加热的红枣汁。接着,三个人把话题集中到了赵二妹身上。
柏子仁说:“《双枪大姑》,我没看过这个戏。刘卓青所长答应找剧本给我看看。我也没想到,赵总还演过她奶奶。剧中有一个她奶奶的表哥,正是这表哥热心引导,‘双枪大姑’才走上抗日道路的。”
薛金星说:“听我妈说过,我妈的奶奶非常崇拜她表哥。只是后来几场仗打下来,她比表哥的名声还响,手拿双枪,左右开弓,人家叫她‘双枪大姑’呐。”
左左以嘟哝的口气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薛金星比祖上更厉害,一根枪还能撂倒几个靶子。和平年代了,有枪也只能打靶子,亏了你哦。”
薛金星稍抬头溜了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
柏子仁没有受到左左的情绪影响,接着说:“有一次鬼子来扫荡,‘双枪大姑’一个人救了100多个乡亲。她受伤被困,还是她表哥冒死把她背走的。那次反扫荡后,‘双枪大姑’仅剩下一只乳房。右乳房被鬼子的子弹打碎了。要是打在左边乳房上,不仅保不了乳房,恐怕连命也保不了。”
左左说:“还不都是乳房?”
薛金星说:“左边,心脏位置。”
左左挖苦地:“哟,没想到你对女人身体还这么熟悉?没当解剖师,也该做过一个义务按摩师吧!”
薛金星活生生被猛噎一下。柏子仁不知道薛金星和左左之间有什么误解,看到俩人这般拌嘴,还感觉有些好笑。稍稍笑过后,她继续说道:“后来,‘双枪大姑’的儿子,薛老板的外公,就是靠双枪大姑一只奶喂大的。这是后话。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双枪大姑’非常崇拜她表哥,还生发出一种爱慕情感。有一本书里说过,自古到今这女孩子的心思差不多。‘双枪大姑’爱上表哥也正常,很自然的。只是表哥大她五岁,早娶了老婆。‘双枪大姑’后来也结了婚,便跟她表哥说,如果两家一个生了女儿,一个生了儿子,那就让他们结成夫妻。‘双枪大姑’生下的是儿子,她表哥头一年生的也是儿子。‘双枪大姑’跟她表哥又说,自己再生一个二胎吧。她还是想要个女儿。”
左左嘴巴撇了撇:“还挺浪漫的。”
柏子仁说:“战地浪漫曲,让人挺受感动的。只是没料到,‘双枪大姑’的表哥后来参加解放战争时在平津战役中牺牲了,连尸体也炸没啦。表哥想生第二胎这愿望也没实现。‘双枪大姑’呢,后来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也没一个女孩。她就气恼自己这肚子不争气。”
薛金星说:“我妈是有三个亲叔叔,他们一直呆在老家过日子,我妈的三叔大前年冬天才过世的。”
柏子仁说:“每年清明节,‘双枪大姑’给她表哥衣冠墓上坟时,都要站到墓碑前跟她表哥说,等她儿子和表哥的儿子生下孩子后,一定要让一对孙子辈儿女成亲结婚。”
薛金星叹道:“‘双枪大姑’一生都想实现她的这桩心愿。”
左左这才诱发出一点点兴趣:“金星,是不是你妈也就嫁给了……”
“对,我妈嫁给‘双枪大姑’表哥的孙子,后来也就成了我爸。我爸叫薛口福。叫什么口福,他一点口福都没有。还没吃到半肚子饭,我半岁多时,我爸突然来了一个癫痫发作,掉到村口池塘里被水淹死了。”薛金星有些伤感。
柏子仁说:“是的,好不幸的。赵总结婚那会儿,她早在人民大剧院上几年班了。那时候你妈成了个城里人,你妈也有她美好想法。但‘双枪大姑’也就是赵总的奶奶病危时,一定要你妈跟他表哥的孙子成婚。赵总当然知道薛口福身体有毛病,癫痫病时不时会发作,家里找了好多年草药,也没见吃出个好转,赵总她心里那肯定不太愿意嫁给这么一个男人,一直拖延这事,连老家也很少回去,过中秋,闹元宵,都是跑到邓冬兰家里面去过。从她内心里来说,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嫁给薛老板的父亲。这是我的感觉,应该没错。但不管她拖多久,病重卧床的‘双枪大姑’就是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看到‘双枪大姑’痛苦挣扎的样子,赵总的母亲,也就是薛老板的外婆,只好跟赵总下跪,说你不嫁给薛口福,这辈子她就不站起来了。那天晚上,赵总也跪了下去,抱着她母亲哇哇大哭,哭了两三个时辰,最终,她点了头。当薛老板你妈跟你爸一起把领回来的结婚证拿给‘双枪大姑’一看,‘双枪大姑’连笑一下都没来得及,就去世了。”
左左噏动了几下嘴巴,却没再说出话来。
薛金星感叹地:“‘双枪大姑’真是一个神人!”
柏子仁说:“赵总跟我讲过一个乡下风俗。她说,乡下的女人如果自己男人过早去世,这女人不想再嫁男人,送葬那天就得一直把男人送到坟地前。薛老板的爸爸下葬那天,你妈只送了一半路程,村里人一下子传开了,都说你妈这辈子要改嫁,还要另嫁一个男人。”
薛金星说:“我妈那时也就二十几岁,还不够三十。想改嫁也是正常不过嘛,又解放那么多年了。”
左左说:“少妇,不管解放前的少妇,还是解放后的少妇,哪能熬得住没男人的日子呢?我说你妈,过不了半年她不是干柴就是烈火了,碰到干柴她就点燃,碰到烈火她就是一捆干透了的柴。非此即彼,遇彼即此。”
柏子仁扑哧笑道:“这比喻挺形象的。”
左左回上一句:“别以为我也是一个文盲。”
薛金星不服气地:“但我妈一辈子没再嫁!”
柏子仁说:“这倒真是一个谜。谜团,一个太有意思的谜团!薛老板的父亲去世后,你妈妈便抱着你进城里过日子。过了几年,薛老板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不管娘家还是婆家,她们都劝你妈在城里找个男人。娘家人、婆家人都觉得有愧于赵总,好像都欠了她一样。赵总的妈妈几次流下眼泪,要女儿早点再嫁个男人。邓冬兰也劝过你妈,那么一点工资养家糊口难呐,人家还特意在人民大剧院挑了一个男子,一个跑龙套的,老实人,专门介绍给你妈。你妈没动心。不管后来谁说这事,你妈都从没动过心。邓冬兰说过,要给你妈立一个贞节牌坊。刚好那时候搞什么运动,有人还写信揭发邓冬兰封建迷信思想特重。”
左左便问薛金星:“看来你妈太忠贞你老爸了吧,竟要从一而终,但下葬那天妈怎么又不把你爸送到坟前?”
薛金星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不明白什么原因。
左左稍作思考,自作聪明地:“我看呐这得怪你妈,一双眼睛看不起乡下男人,城里男人那一双双眼睛又看不起她,结果不想嫁乡下男人,又嫁不成城里男人。如果那时候你妈就是一个搞房地产开发的女大老板,那恐怕不愁找不到城里男人。钱多了,到美国好莱坞捞个什么明星回来也是可以啰。”
柏子仁说:“她现在也可以找个男人!”
左左说:“老了。”
柏子仁说:“不老,才五十左右。七八十岁的女人只要有钱,照样有男人乐意娶回家的。有钱,年龄不再是问题。只是我几次跟她闲聊,听她的口气,似乎不想再嫁人了。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心里面还是有一个男人。”
薛金星一笑:“不可能。”
左左一怔,问道:“谁呢?”
柏子仁说:“不知道。”
左左眼睛盯住柏子仁:“不知道?”
“一种感觉吧。但我的感觉一直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