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卓青和邓冬兰同时尴尬了一回。
原来,刘卓青不好意思问邓冬兰有关朱大艳病历本的事,只是自己偷偷按照就诊记录,也找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邝医生。诊断检查和打针后,刘卓青向邝医生道谢。根本没料到,或者说连神仙也料不到,她刚走出诊室第一步,就跟正要一头钻进诊室的邓冬兰撞了一个满怀。
刘卓青十分尴尬,但还是很快挤出一个笑脸:“你、你来了?”
邓冬兰张嘴正想说什么,邝医生抬头看见了她,便叫道:“大艳,你跟她认识?黄品品跟你一样的问题。进来吧,我马上给你打针。”
邓冬兰只得低声跟刘卓青说:“你别走,等一下我。听着,别走!”刘卓青鸡啄米似的点了好几下头,从没这般自觉过。
没过多久,邓冬兰和刘卓青一起走出医院大门,一时谁都没说话,甚至相互都没对视一眼。慢悠悠地,一直走到了民生路十字街口,刘卓青才问:“打个的回疗养院,还是叫小丁派车来呢?小丁派车你打电话,打的我掏钱。”
邓冬兰说:“等一会儿打的吧。”
刘卓青吞咽了一口口水,说:“朱大艳?没想到邓局长还有一个叫朱大艳的乳名。职业,教师!我问过我三舅,他叫李德山,市教育局副局长,他帮我查了一下,省城七千八百个教师没有叫朱大艳的教师。省师大有一个叫朱大艳的教师,不过,人家快六十岁了,还是一个蛋类。”
邓冬兰笑了笑,说:“纪委办案也没这么过细吧。蛋类?你再耍点本事弄清人家是两个蛋,还是一个或者三个,那我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叫朱大艳又怎么了?黄品品也不应该是你的乳名吧。黄姓?你妈好像姓骆。也没听你说过小时候过继给哪个‘黄’家当闺女呀?你妈就是有一个相好的姓黄,她胆子也不可能这么大,竟让你跟相好的姓吧。”
“这邝医生嘴巴真不牢!”
“怪不得人家。邝医生跟我说,你这个熟人黄品品也是来打什么针的。我不想瞒你,我的生理周期乱了。这该死的退二线!市委张书记,还有组织部那个常务副部长老邓找我谈话那天,刚好碰上‘二姨妈’来访,上午刚来,下午却不见‘二姨妈’的影子了。实在没想到,张书记几句话会有那么大的威力,把‘二姨妈’都给吓跑了。我心里痛骂了他一顿。接下来那个月还正常,后来慢慢也不正常了。怎么要提早退二线呢?按公务员法,还有干部选任什么条例,这些政策本本你都可以找出来看看,哪有退二线之说。就是用来摧残女人,放纵男人!”
“还摧残女人?”
“那当然。难道不是吗?女人一听退二线,就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太了,结果‘二姨妈’也提前退休了。中止排卵、消除妊娠能力的最好方法,还是要数组织上找女人说你退二线了。前一天晚上还能跟男人大战三百回合,谈完这次话的当天晚上分泌物全没有了。”
“什么三百回合?水浒也只有一百二十回。我说邓局长,这些东西连网上也看不到。你上了哪个黄色网站?”
“呸,我还要上黄色网站?别给我装疯卖傻!你带电脑来疗养,晚上一个人老躲在房间不出来,不用猜也知道浏览什么。”
“那你去举报呀!你都可以亲自体验,我看一眼还要叫公安抓去坐牢吗?嗯,再讨教讨教,让你一个女人退二线,怎么又会放纵男人呢?邓氏理论也太深奥!”
“如果男人退了二线,他再也没什么约束,反正不用求上进,组织上也不想过多约束,可以通宵达旦打牌,可以二十四个小时喝得它个稀里哗啦烂醉啦,可以抱上几百块一个的小姐没日没夜唱歌跳舞,更可以嘴巴上埋三怨四度过他心中其实快乐无比的第二个青春期!这个时候,他们银子也有,精子也有。可我,可女人,我们女人有第二个青春期吗?人不好看了,也不排卵,更无分泌物,男人想要的东西,我们都没有了。如果有第二个青春期的女人,也只有你,只有你笔下那胡编乱造的女角儿!到今天,我邓冬兰突然发现,编剧都是没结过婚的……”
“我说邓局长,生理卫生你说我考零分也可以,但你决不能侮辱一个编剧。即便我是一个姓胡名扯淡的编剧,你一贯认可的什么《茶馆》、《日出》,什么《雷雨》、《茶花女》也还是剧作家编出来的剧吧。你能当编剧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再省略两个字,叫没意思!”
“是没意思。”
“不,挺有意思的。你那宝贝儿子黄善到美国留学了,三四年了吧,你还要延缓更年期,是不是还想跟你媳妇一起怀孩子?不比我,我还没结婚呐。”
“呵,我只是想多享受一下女人的生活吧。”
“就这么一点想法吗?”
“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突然想起看过的一个剧本,人家写得很前卫,比我写得前卫一百年,或者九十八年吧,但我认定那个故事就是真实的,完全属于一个现实题材,也是一个女人题材。故事梗概我就不用多说了。女主人公说了几句好有意思的台词,她说一个女性只有以一个女身出现,才可能在仕途的男人堆里找到一种自信,让一个女人得到欲望上的满足。她还说,满足一个女人五花八门所有欲望,其实就是帮她获得生理上的快慰。她说,如果失去一个女身,这女人即使还有生命,她也可能死了,只不过不是一具僵尸而已。”
“哪有这种鬼剧本!”
“有。”
“你刘卓青一贯胡编,哼,又要故意挖苦我!”
“我今天没有挖苦你。真的。改天我找剧本给你看看。”
“不看。我说刘卓青,你说话怎么改不了刻薄的腔调呢?装腔作势不造成内分泌紊乱才怪。一个女人内分泌乱了,什么都乱了。”
“是吗?说得好。我看过上千部剧本,还没发现过这么精彩的一句台词。内分泌乱了,什么都乱了。但内分泌紊乱的应该不是我。”
“好好好,我不跟你探讨这个女人问题。我都退二线了。你呢,正准备进入一线。待命,不,叫待情更准确!等待人家男人来向自己冲锋陷阵!可我还用得上往一线男人堆里混吗?混了几十年,那男人堆里汗臭味,我闻够了。够了,我闻够了!但我还是要说,汗臭味不就是让女人来闻的吗?要不然他男人出汗干什么?”
刘卓青好像也不想跟她说下去,伸手向一辆出租车招了招,但出租车没有停下,刷地开了过去。她哼了声:“怎么不停车?”
“人家愿意停车吗?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死了‘二姨妈’的女人!”
“你……”刘卓青气得把头扭开了,没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邓冬兰才问:“不想跟我说什么了?”
刘卓青反问:“还想要说什么?”
“那就不说了。”邓冬兰挑了一句没成功,便以退为进了,把头也撇向一边。
果然,刘卓青心急起来,她得把肚子里的话掏出来。她知道,这些话不能带回去说给赵二妹听。她说:“再说下去的话,我又怕得罪你邓局长大人。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没适应二线生活,从权力巅峰往下走的感觉让你觉得一点都不好受。我知道,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问题。生理上的问题不是有医生、有药物来解决吗?”
邓冬兰听到这几句话很不舒服,甚至狠狠瞪了一眼。她想骂刘卓青一顿,但说起话来时又变得十分温和:“是吧,这点也被你看出来了?换了一副眼镜吧?好像不是,眼镜还是那副眼镜。这人呐,总得过这个坎吧。”
“你也承认这是一个坎?”刘卓青意外地扫了一眼,又说,“你没换办公室,连原来那把椅子也还是你坐着,但这屁股就是坐在原先这把椅子上它也坐不出原来那种感觉了。”
邓冬兰轻蔑地笑了笑,突然把目光直逼刘卓青:“我明白了,你这样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目的。”
刘卓青问:“我还有什么目的吗?”
“你无非想让我嘴巴贴上封条,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你目前的身体状况。”
“你真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吗?”
“嘿,难道你就希望我爬到香格里拉大酒店那26层楼顶上,让我拿个大喇叭广播我们伟大的邓局长阔步走进绝经年代吗?”
“既然如此,我愿意成全你!”
“这很公平的。同样,我也可以为朱大艳同志严守机密。谁说了出去,谁就是野公狗跟她妈一起生下的!”
“这话也说得太……”
“太粗俗了?”
“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难听的粗话,快三十年了吧。狗急会跳墙,人急说粗话!”
“你……”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