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老了吗?”刘卓青突然问道。
陪她在码头散步的是孙水平。
中午,孙水平被人人居范总拉去吃中饭。饭桌前,范总让他把女朋友叫过来一块吃饭。孙水平说:“我哪有女朋友呀?没有没有。”范总笑道:“别骗我了。情场上我算得上一个顶尖高手,我谈情说爱比卖房子还要强一百倍,察颜观色我更比谁都厉害些。就说卢副市长吧,有一次陪他到香港休假,一起到一个钟表店逛了一圈,离开店子时,我把一只手表送给他做纪念。他很惊讶,问我怎么知道他心里喜欢这只表。我说,我不知道你喜欢这只表,算是巧合吧。其实,在表店里我们一起浏览过几百只名表,他的目光从这只手表扫过去后,又把目光移回到了这只手表上,仅仅一两秒钟,这也足够让我看明白了他的挚爱!这事只跟你老弟说说,机密。看人哪,一个眼神就是一个硕大真实世界的袒露,但瞬间又会关闭,这得看你有没有这逮人的功夫。
我早感觉出来了,你非常喜欢那个只闻其声、不露其形的女友,这倒也诱发出我一些兴趣,我想看看这个女孩子。凭你的眼光,还有谈吐和风度,女孩子也不会是一般角色,说不定要倾国倾城了。”孙水平尴尬地:“就是有女朋友,我也不是范总拥有的那种貌如天仙又有才艺的女孩子。”范总笑道:“别谦虚啦。怕我也看中你女朋友,背着你干挖墙脚勾当?好女孩子,男人都喜欢。只是我有个规矩,铁打的,朋友的女人我都不会动心,更不会动手,含女朋友和女友,包括他的小三。天下有的是靓女。三步之外,必有芳草。嗯,事先跟你签一个协议也行,如果我动了什么念头,赔款五百万元。记住,房地产生意上的事我跟人家都是用嘴巴协议,我说话就算数。但看你女朋友这件事上,嘿,事先跟你达成一个文字协议,手印也按一个,还可以各自找来法律顾问把协议拿去公证一下,让它具有法律效力。
到时候哪家晚报把它当成一则花絮刊登一下,那还挺有意思的,也算扩大我们房地产公司的知名度吧。”孙水平苦笑着:“范总别逼我了。”“别这样。越这样越吊起我的味口。”范总又说。但不管他怎么说,孙水平都没拿手机跟谁打电话。饭后,又约好第四天再见面,双方最终达成人民大剧院转让的协议。孙水平把范总送上车,稍稍站了一下,掏出手机,指头好似不听使唤一样地迅速按下一组数字。接着,手机里传来刘卓青的声音。她惊喜地:“还真那么巧呀,我正想打电话问你有没有时间。”他问:“有什么事吗?”她说:“上码头来散步。今天太阳好灿烂,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他用力憋了一口气说:“刚好下午我也没事。我开车去码头,大姐姐在护堤游道上等我。”他赶到码头,刘卓青已经一个人在护堤游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刘卓青跟他打了一个招呼后,俩人便慢慢顺着护堤往上段走去。走着走着,孙水平的耳边响起范总的话……
刘卓青突然的问话才让孙水平回过神来。
他愣了愣:“大姐姐你说什么呢?”
“我问你,我是不是老了?”刘卓青又问了一遍,还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孙水平想都没想就说:“没老。”
刘卓青说:“你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我没老?”
“那、那我就再好好看几眼。”孙水平认认真真看了几眼,又认认真真答道,“没老。你一点都没老。如果让我说句真话,跟我第一次认识大姐姐时比较,大姐姐现在还年轻一些。对,大姐姐是逆时针发展,越来越年轻;我呢,顺时针向前,逐步衰老,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年龄就一样了,等那时候看上去我和大姐姐貌龄相仿,说老一样老,说年轻就一样年轻。到时候,你就不再是大姐姐,应该成了一个貌如天仙的小姐姐。”
刘卓青挤出一个笑脸:“什么逆时针顺时针,净逗大姐姐开心。不过,大姐姐做过这种梦,小弟长了好长好长的胡须,大姐姐我呢这眼角上的鱼尾纹突然没啦,眼袋也没了,还有我脸上的肤色变得红润红润的。你一看到我就惊喜叫道,出水芙蓉仙子!结果我被自己笑声给惊醒了。醒来后我也不睡了,早早爬了起来,坐到桌子前化妆,化了三四个小时,才发现窗外大亮了。再看看化妆镜里的大姐姐,还是不像梦里面的大姐姐那样年轻美貌。我便想,这人哪怎么枕着美梦还得醒来呢?大姐姐,老了。”
“没老。大姐姐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叫实话?实实在在说假话。小弟,就算你说了假话,也让大姐姐听得高兴了很多。”
“大姐姐你今天真有点不高兴?”
“烦恼,任何一个人都免不了的。”
“也对,刚才跟人人居范总吃饭,让我吃出了很多烦恼。”
“那你别去想它。”
“我努力吧。大姐姐也要一样。”
刘卓青突然变得乖巧、温顺地点点头。顺着护堤上的游道又往前走了一段,她仰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客运大厅,不由感慨道:“大厅里那一个洗手间门口,让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刚遇到第一个男人时,并没马上感觉到他会在我生命中某一天突然变得多么重要,第一个印象仅仅觉得他适合演一个男主角,也就是《双枪大姑》里面的表哥。人民大剧院本来也有七八个比较好的男演员,我都挑了两三遍,还是没挑出一个最合适的对象来演表哥的角色。”
孙水平扶了一下墨镜,说:“他真幸运,遇上了大姐姐你。”
“那该算我幸运。当然,过了好些年,才知道那次偶遇是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一个特殊时刻。如果他不出现,也许我今天也不会跟你一块来这散步。上帝就是那么眷顾我,叫怜悯也行吧,知道我的惆怅,二十几年后,上帝又把你推到我眼前。”
“我是上帝的邮差?”
“邮差?对,是一个邮差。你把欢乐带给了大姐姐!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快四年了。还差一个月零十六天。”
“记得这么清楚?”
“我忘不了。”
“一样的。”
“那天,我正好来码头办事。也刚刚下了一场雪吧。有点尿急,急急忙忙跑进码头客运大厅里找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我没走几步,就看到你迎面快步奔来。对了,你那天穿着一件单色大衣……”
“呵,还记得那么清楚?我当时朝你大声喊道,孙付云!孙付云!我当年就是在洗手间遇到这个叫孙付云的男人。”
“我听说了,早听说了。都不知道大姐姐多少次跟我说过这事。当时,没发觉大姐姐是在叫我。你一下子冲到我跟前,又猛地停下脚步,几乎同时朝我大叫一声,孙付云!我才被吓一大跳。”
“后来,你告诉我,你不叫孙付云。”
“我是这样解释的。我还说,你认错人了。”
“我发了呆,过了一分钟,我反应过来了,孙付云早没你这样年轻了。我只得向你道歉,说了好几声不好意思。本来道完歉后就该离开。但我还是站在你跟前,看着你,眼睛直直的,一直看着你。后来,我又说话了。我说,真的,你太像他了。那天,你没戴这墨镜。”
“这……”孙水平怔了一下,又说,“就那么凑巧嘛,那天刚好墨镜坏了,又没买到合适的。”
“小弟怎么爱戴墨镜?房里房外戴墨镜,刮风下雨和出太阳都戴墨镜,连吃饭喝酒也不脱下。”
“这……”
“摆酷吧?”
“嘿嘿。”
“不过你戴墨镜还真的蛮酷,酷——毙——了!”最后三个字,刘卓青抑扬顿挫地说道。
孙水平笑了一下,内心十分满足。他说:“大姐姐当时冲动的样子,我便知道那个男人让大姐姐你刻骨铭心。这些年来,我都有点羡慕那个男人。”
刘卓青问:“有点吗?”
孙水平用一种无奈的口吻说:“我只能允许自己有一点点。”
刘卓青这时倒是舒眉展眼地:“大姐姐遇上你,刚才说了,也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二个重要男人。记得遇到你那天,我跟你道过歉,说了好一番话后,又很冒昧跟你说,我可以请你吃饭吗?你看看,大姐姐都成了韩剧中的小女生。平常,我最看不惯韩剧里这种小女生角色,结果一不小心我自己被自己韩剧了。”
孙水平说:“恐怕你的开心让我也受了感染吧,当时没多想什么我就点了点头。你还怕我反悔,便说吃饭时一定会讲故事给我听。”
“你看看,把你当小孩子了。”
“吃饭时,你还真的讲了故事给我听。”
“这也是我第一次跟人家讲这个故事。二十几年来,很多往事时常在我这脑海里浮现出来,但我从没跟谁说出过一点点。我觉得,过去的一切是我个人的隐私和财富。连我自己也没预料到,怎么突然会把自己往事讲给一个陌生小男生听呢?过后我反思过。但没答案,只是想着想着,自己又发笑起来,一个人偷着乐吧。当时,你听得很认真,一个小男生一样。”
“聚精会神听吧,就是想把大姐姐的故事记到自己心里去,一点都不漏吧。那天晚上,我久久回味大姐姐的许多话,脑子里好像钻进了一个画家,男的女的当然不重要,年龄和水平也不重要,这个画家拿起一支画笔刷刷几下,我脑海里也就有了大姐姐的影子。就这样,第二天上午我打电话给你,向你问了一声好。还跟你说,你的故事很动人。”
“你夸我说,真会说话。”
“但我知道它一定是一个真实故事。从你讲故事的神情,还有语气中,我作出了这种判断。”
“也许一个人有了一个倾诉对象,这世界便会豁然开朗起来,大姐姐心海里本来布满的一些阴霾也渐渐散去。本来,大姐姐今天也有些郁闷,但看到小弟今天仍然能像插上翅膀一样快速地来见大姐姐,说明大姐姐还没老,大姐姐自己也不愿意老!”
“你本来没老。大姐姐,你就是老了,这也是一个自然规律,别想那么多。你即便老了,不同样是我大姐姐?跟大姐姐在一起,我从没想过大姐姐年龄如何。我只觉得,大姐姐离不开小弟,小弟也一样,也离不开大姐姐。”
“天上不仅仅会掉下林妹妹,还会掉下小弟的。当然,掉下小弟的几率,要比掉下林妹妹的几率小多了。我太幸福了,能捡到你这么一个小弟!”
“有你这么个大姐姐,我得改名叫孙幸福!”
“你呀,越来越会逗大姐姐开心。刚才说我这几年还年轻了许多,这是你逗我开心罢了。小弟,倒是大姐姐发现,你这些日子有点越来越忧郁。”刘卓青看看孙水平,又问道,“这是为什么,小弟怎么会忧郁呢?我也看出来了,慢慢看出来的。”
孙水平张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