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花都不是。地地道道一个烦我这当姐夫的角色。你知道,她戏剧专干干了那么多年,这次想评个职称。万事俱备,就差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一部戏曲作品。没这个作品,其他条件再怎么达标,她也评不上。本来我不想管这事,可小姨子的姐姐,我那个老婆,昨晚一看到我回来就说这事,一定要我出面找你帮忙。我还奇怪,跟我老婆说,你谁都不选,怎么一选就选中我们全省最顶尖的编剧专家?”
刘卓青说:“哦,我还是被你夫人钦点的,荣幸至极!看来陈局长说了一堆好话,无非想让我带着一种知遇之恩好好落实领导的重要部署吧。”
陈道忠说:“什么领导不领导,我也不是什么部署。这年头老百姓赚钱,哪是你什么领导部署的?最想社会进步的还是老百姓,其实做领导最惬意的一件事还是梦想回去做皇帝老子。不扯远了。道忠今天过来就是求你帮忙的。本来也不好开口,一方面你在疗养,要你帮忙,又要得这么急,怕影响你的疗养效果。另一方面,这也算一种剽窃,把你的成果拿出来给人家享用。我平常最看不起这些剽窃行为。可我没办法,家里一只母老虎从地板上跳到床上,又从床上蹦到地板上,小姨子更凶,守在卧室我门口,不答应她就不许我上床睡觉,反正我不出面一下,她两姊妹一个要生吞我,一个要活剥我。没法子,我只好来求你了。”
刘卓青不冷不热地:“荣幸!有史以来,我第一次被陈局长看得这样重要。”
陈道忠挺直脖子说:“那你冤枉我!陈道忠眼里,你刘卓青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才女,笑傲文化界。上次全市文化工作会议上,我报告上还点名表扬了你,赞扬你两个小戏,它们在全省获了奖,是我们全市文化系统的最大荣耀。”
刘卓青说:“文化局长身上有多少块肌肉,你应该清楚吧?但那些肌肉是你的吗?不。每一块都是我们的。我们用汗水还有心血来丰满你这个伟大形象的。没我们这些东西堆在一块,你那报告也太空洞了。就如局长刚才所说,老百姓这钱包里的不是你部署下来赚的,但汇报材料上还得说是你部署下赚来的。说话时言无实物,也不好吧。”
陈道忠说:“说得好,说得好哇。这次,无论如何敬请你刘所长帮个忙!”
“其实,你那姨妹子也挺有才气的。”
“呵呵,别损她了。把她拉去榨了,也没两滴文化。要不是解决饭碗问题,当初我也不会把她塞进文化馆的。她有什么鬼才气?”
“她能通古今呀。”
“什么通古今?”
“有一次我听她背诵过自己的一首代表诗作,好风知时节……”
“啧啧啧,这哪是她的诗?后面一句就是当春乃发生吧?”
“不完全算她创作的,也应该算她改编吧。写诗的人都知道,写诗难,改诗更难。”
“她改诗?她怎么改诗?”陈道忠怎么也不相信刘卓青的话,还是一脸笑着。刘卓青很认真地:“陈大局长,你姨妹子亲自改编过这首诗。我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会吗?她会改诗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刘所长念给我听听。”
“好,念给你这个当姐夫的听。听着,好风知时节,该下就得下;随风潜入夜,淋湿一大片。怎么样?”
“哈哈哈……”陈道忠大笑起来。
“改得不好吗?”
“好,好好好!我算服了我这个姨妹子,你这个大才女跟前她也敢卖弄这种段子。我说卓青所长,你也真算一个会抖包袱的高手。难怪你编的戏都好看。好看的戏就是一个剥笋标准,一层一层剥下去,也就吊起观众的胃口,让他们一直想看下去。别说郭灵芝了,反正这忙还得请你帮帮。”
“这忙,一定要帮?”
“火烧眉毛了。救急如救火。你只要拿一个还没发表过的剧本出来,发表时同样署上你刘所长的大名,你名字后面再拖上我小姨子一个名字就行了。我知道,创作是一种脑力劳动,这种劳动往往比体力劳动还辛苦好几倍。宁愿种一年田,不愿写一天字。我也知道,眼下发表一个剧本也难,以前还有稿费,现在倒贴。不过发个什么送戏下乡的新闻也一样,都得花钱,上次我们局里在日报发了一个小新闻,开支算下来,一个字大概六十三块八毛钱。还好,这次我找了一个朋友,在一家文艺报纸上要了半个版面,打六八折付费。放心好了,这版面费我今天下午已从银行打了过去。我陈道忠也是一个领情的人。这样吧,事后我再给你一笔创作经费,由你个人支配!还有,你上次说研究所想新增一间创作工作室,局里过两天就开会研究这事。”
“不说了,不说了,这些都不说了。”
陈道忠似乎感觉对方要婉言谢绝,只得又要张嘴说话。
刘卓青摆了一下手,说:“我说,你别说了。我答应你。”
陈道忠立即高兴地:“谢谢!谢谢!”
“用三四天时间,专门给你小姨子写一个新剧本。我的名就不用署了,署她一个人名字也许更好。我想陈局长懂我的意思吧?”刘卓青乖巧地朝陈道忠溜了一眼。
“懂懂懂,我听懂了。”陈道忠更是欢悦。
刘卓青又说:“到时候我把剧本发到你邮箱里。你的邮箱没换吧。”
陈道忠说:“没换没换,新浪那个陈道忠三个字拼音头一个字母名加007。刘所长,我,还有我小姨子,我们一起要好好感谢你!”
又坐了几分钟,陈道忠带着小丁离开了三号套房。这时邝爱月跑进来,说要去参观的马上坐车出发。邓冬兰和赵二妹看到刘卓青还没出来,一起叫道:“走啰走啰,卓青!”刘卓青在房间里应了一声,又说:“我不去了,有一点赶急的事我要办。”
邓冬兰出门时扔下一句:“天上又砸下什么急事?”
下午五点钟,疗养团结束参观回到疗养院。邓冬兰径直进了自己房间换外套。301房门虚掩着,赵二妹推开门便看到刘卓青正埋头写什么东西。
“卓青妹,你没出去?”
刘卓青头也没抬地:“没出门。吃饭,半小时不够就回来了。”
赵二妹又问:“你不是说有事要办?”
“非得去野外作业才叫办事吗?祖国山河一片红,可不是农民伯伯把地球修成这个样子,而是画家躲在画室里弄出的笔下风景。”刘卓青这才放下笔,站起身子,扭扭脖子,吁道,“有点累了。陈道忠这个有才说得好哇,宁愿种一年田,不愿写一天字。你们就回来了?”她看了一下表,“哟,也不早了。我没出去,有事要办就是有格子要爬。”
跟赵二妹一起走到客厅,刘卓青便叫了一声:“邓大局长,请移驾出来行吧?”
过了一会儿,邓冬兰端着茶杯走了出来,说:“好像我也没义务跟你讲一下这次参观工业园的感受吧。”
刘卓青耸耸鼻子说:“听你做经济形势报告我可没兴趣。看看那么多污染天空的烟囱,你们也是心里骂娘,嘴上讲的倒是好话,什么烟囱里飘出来的是白云,是蓝天,是低碳GDP,绿色GDP,没水分的GDP!”
邓冬兰说:“想听,我也不会讲。你一个人躲在房间忙了半天什么呢?”
刘卓青说:“没办法,陈道忠交给我一个光荣的任务。”
邓冬兰的眉头一挑说:“任务?上午他来看我们时交代的?”
刘卓青没答话。这个时候的沉默也就是默认。
邓冬兰立刻追问:“什么任务?”
“写剧本。”
“局里还要组织什么演出吗?对了,上次听杜厅长说春节前要组织一次全省性的送戏下乡活动。陈道忠这次还想搞点新节目?往年他顶多部署一下,哪会……”
“这剧本是给她姨妹子写的。”
“郭灵芝?那副模样她也登台演戏?哦,小品中演一个媒婆还可以,不化装都行,活灵活现的一个。”
赵二妹也插话道:“我的老祖宗,让她上台演戏?女人怀了孩子那就不能去看,看不得,千万看不得。”
刘卓青有些困惑:“怎么孕妇看不得?”
“你不怕人家把孩子笑出来?”
邓冬兰怔了一下,哈哈大笑。
“看样子得先叫来120带上助产士再开演。”刘卓青干脆跟着开了一个玩笑,又说,“不是写给郭灵芝去演。这个剧本陈道忠要拿去发表,署上的作者名字叫郭灵芝。”
“什么?”邓冬兰眼睛鼓鼓地,“你答应了?”
刘卓青便把事情给说了一遍。“我当下属,他是局长。还有,他答应给我一笔创作经费。二妹姐,到时候他耍什么痞,你得帮我当面向他要。”
赵二妹还没答话,邓冬兰已经喝道:“别去!二妹,你要有点骨气!给几个钱,一个人便把骨气给卖了!我说你刘卓青,这二十几年来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看你还有点傲气,又有两分骨气的样子,没想到五十岁的人了竟然还卖身求荣!”
赵二妹也跟着埋怨起来:“卓青妹,你不该答应。人民大剧院都被他卖掉了,他就是罪人,我们一辈子再也不给他卖命了。”
“看看,你看看,赵二妹同志都能明辨是非,懂得守住做人的底线。你呢?不就是钱吗?钱你要那么多干什么?我不好说你。过后又说我邓冬兰怎么欺负你。但有三点我不得不严肃指出来,你这样做,第一,错了;第二,很错;第三,大错特错。同时你这样做也有三个严重后果:第一,你毁了自己的名声,彻底毁了,真是一世聪明,一时糊涂;第二,伤害了你跟我和赵二妹同志的感情,我觉得你这样做就是站在我们背后向我们捅刀子;第三,你丧失了一个剧作家的职业道德,也玷污了文化艺术的本质!”
刘卓青翻翻眼皮:“性质这么严重?”
赵二妹说:“这事传出去,多不好听。人民大剧院那些老职员恐怕吐……”
“吐口水也要淹死她!”邓冬兰骂了一句。
刘卓青苦巴巴笑了一下。她把手中拿着的一张纸条交给邓冬兰。邓冬兰讥笑道:“还真有预见性。早早写好了检讨?我说刘卓青,赶紧收手你还来得及。我领导了你一辈子,哪一个剧本让你把邓冬兰的名字署上过呢?有些本来属于我的创意,我编的故事,也从没要你署我的名字。别帮他陈道忠写。写了你就不是过去的刘卓青。你就是写了一个字,也是对自己的彻底背叛!”邓冬兰看了看纸条,又问,“乱七八糟写些什么东西?”刘卓青贴近她的耳朵说:“一个祖传秘方,吃上一个月,除了有那个效果,又能清火消气,让你坚守一个女人身子,还能让你从一个原局长变回一个原装人。”邓冬兰听懂了什么意思,狠狠瞪她一眼,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关门时嘴里还嚷道:“我最看不起卖身求荣的家伙!”
赵二妹说:“卓青妹,你写上十份检讨,邓局长她还会生气的。这事你做错了。听邓局长的话吧,别糊涂。”
刘卓青说:“我糊涂了吗?”
赵二妹又说:“还有,别半夜三更起床跑出去偷人家的菜。帮公家偷菜,这名声也不好。我不知道这疗养院这么穷,连小菜都买不起。”
刘卓青叫道:“二妹姐,你说什么?”
赵二妹说:“你别说了。只要你不给陈道忠去写这个剧本,我就保证你用不着去偷什么菜。中午我给金星打过电话,让他明天上午送一车青菜萝卜什么的过来,还有猪肉牛肉和鸡蛋。卓青妹,晚上好好睡觉,别折腾自己了。”
刘卓青瞪圆眼睛看看赵二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