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付云突然离世,让邓冬兰她们三个女人感到天崩地裂,痛不欲生。但再怎么痛苦也得接受这个事实,邓冬兰很快意识到有一件更紧要的事需要自己去做。
她赶回市文化局。小丁下楼时,正好在楼梯口跟她相遇,便很有礼貌地叫道:“邓局长好,今天我正想把几份文件给您送到疗养院去。”
邓冬兰劈头盖脸地问:“陈局长呢?”
“刚到办公室。”
门也没敲一下,邓冬兰推门就走了进去。见是邓冬兰进来,陈道忠连忙起身,又是请坐,又是泡茶。他看到邓冬兰一脸神色凝重的样子,便乖乖巧巧送上一张笑脸。他似乎不揣摸也知道邓冬兰的来意,便解释道:
“您写给市政府的关于回购人民大剧院的信已经转到我们局里来了。邓局长,我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忘恩负义这种事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当时卖掉大剧院我也是迫不得已。您才退二线几个月,半个年头吧,我哪敢卖大剧院?只得服从领导。领导是老子!当时市里有一位副市长,好吧,今天我干脆把话挑明,就是廖副市长他出面的,态度他很明确,也很坚决,如果我不落实,廖副市长肯定要把我当成他家三代仇人来看。一个月内,他专门找了我三次,第三次找我时说,这是我廖某最后一次就拍卖大剧院这事找你,摸摸你自己的后脑,刁市长都同意了,你陈道忠就别再犯傻。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服从……”
邓冬兰说:“今天我不是来说人民大剧院的。”
“哦?”
“孙付云去世了。”
“谁?”陈道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孙付云!在人民大剧院时你喊他孙叔叔,也算你的长辈吧。他去世了,昨天下午去世的。”
“不会吧?他、他身体不是好好的?”
“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哭。”
“还会哭死人?”陈道忠不相信,甚至有点想笑。邓冬兰厌恶他这种表情,瞪了一眼说:“就是哭死的!我、我没想到他这辈子这么快就毕业了,还是这样毕业的。”她含着泪水把整个事情经过跟陈道忠说了一遍。
陈道忠不无伤感地:“太可惜了。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好看演艺团每一次来局里进行年检,他都没露过面,全让他徒弟来办的。该免的我都给免了。对了,对他的后事操办您是不是有什么建议和要求?听您的指示。”
邓冬兰说:“没别的,请你以市文化局的名义给他开一个追悼会。”
“给他开追悼会?”
“是的。”
“他应该是从人民大剧院出去的。人民大剧院出面操办他的追悼会。”
“大剧院不是早被你卖掉了?连那枚公章也找不到了,哪还能打起这块牌子跟孙付云开追悼会?”
“人去世了,追悼会是要开的。只是让局里出面,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吧。”
邓冬兰顿时怒气冲冲地:“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我看名正又言顺!第一,他本来就是文化系统的演员。难道大剧院不隶属文化系统吗?第二,他本来就是一个全市首届民间艺人十大杰出代表之一,凭这份荣誉他也应该得到你这个文化局长的关心。第三,他本来就被你叫过孙叔叔,从感情上讲,你也该去一手跟他操办好后事,跟他披麻戴孝都不为过。凭这三点中的任何一个原因,你都应该尽你所能出面操办追悼会,何况这三个原因统统是事实。”
“这……”
“难道还要我邓冬兰跪下来求你?是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女人呢,难道女人的双腿就是用来向别人下跪的?”
“不,我不是这意思。邓局长交办的事,我陈道忠理应照办。”
邓冬兰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是个什么意思,绷紧脸地:“理应照办,就是不好办?不就是找些人去追悼一下?局里不下通知,人民大剧院那些老职工也会去的。还有他一些朋友,悼念都会去。开个追悼会,无非让你这个局长念一遍悼词吧。”
陈道忠搓搓手,还是为难地:“我、我怕影响不好。”
“对你只有好影响。”
“我怕影响到新来的市长。”
“影响他什么?”
“毕竟新市长……”陈道忠眼勾勾暗示了一句。而且他觉得这个暗示邓冬兰一定明白。但刚好邓冬兰怒气冲天,耳朵听不进任何东西,也就没留意陈道忠这半句话。她继续大声嚷道:“我跟你讲实话,如果你不开好这个追悼会,哼,别怪我邓冬兰不客气,更不要怪人家亲属有什么怨言,家属这时候很在乎这点,他家属一时想不通,把几个花圈抬到你这个办公室,恐怕会毁了你青云直上的好运程。我不是威胁你,这人一旦没感情、没良心了,就必定要遭到老天爷报应。好了,这话我不该说得那么不好听。你就看在我这个老局长的面子上,看在我邓冬兰当年把你从大剧院门口抱进大剧院里去,看在大剧院那些人包括孙付云对你都有养育之恩,也该为孙付云开个追悼会。你该记得吧,你第一天上学,就是孙付云用单车把你送到学校去的,后来有同学欺负你没爸没妈,孙付云听了恼火不过,拔腿便去找你的同学……”
“您、您别说了。”陈道忠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失去自控。他不得不点点头,“好吧,这个追悼会由市文化局来办。我马上让小丁跟孙付云同志的家属联系。局里马上成立一个以我为组长的治丧委员会,老肖,还有茅冬冬担任副组长,工会主席老李,住院的纪检书记老张和小丁当委员吧。”
邓冬兰终于嘘出一口气:“谢谢!”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您必须先答应我。”
邓冬兰犹豫良久,好不容易地:“好吧。”
“您,还有二妹,还有卓青,三个女人你们一个都不得去参加追悼会,不得去吊唁,也不得送花圈。”
“还三个不得?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局长,请您理解我。”
“我理解什么?我都没听明白,还理解?”
“您,还有她们两位,跟孙付云同志都有感情,这种感情非常珍贵,您别误解,我始终认为你们三个女人跟孙付云的感情是健健康康的,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已经证明了这点。但我和很多人都知道,孙付云同志的爱人,也就是原来廖副市长的侄女,她对你们三个女人一直有什么误会,说她对你们恨之入骨可能有点夸张,但起码她对你们一直怀有几分敌意。前些日子,听说廖丽芬她又跑到市纪委去告了您一状。她告她的,不就是造谣诽谤,恶语中伤吗?您别往心里去,我们相信您,邓局长。但我怕你们几个一旦出现在追悼会场,那个女人肯定会闹出一点风波来,到时候难以收场。再说,社会影响也一点不好,对谁都影响不好。邓局长,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邓冬兰仍在犹豫着。这个决心她是很难下定的。
陈道忠继续说:“当然,也请您配合我这个局长一下。如果场面混乱了,我不好跟市委市政府交代,连罗市长他也一定会批评我。不论因公因私,您都不能去,还有您得设法阻止赵二妹和刘卓青她们去。退一万步来说,那场面混乱了,逝者会心安地走吗?”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邓冬兰不由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