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受价格管控的影响,彩电生产量大滑坡。1988年,国家允许彩电价格浮动20%,这立即吸引了“倒爷”们的目光。四川成都无线电一厂是当年我国最早引进国外彩电生产线的企业,原成都无线电一厂劳资处处长刘和鑫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当年的辉煌时期你根本无法想象。在彩电最紧俏的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生产大楼前停满了等着拉彩电的卡车—因为车辆太多,甚至不得不动用警察来维持秩序。由于彩电太紧俏,需要‘批条子’或者凭票购买,结果一台出厂价1300元的彩电,仅一张彩电票就倒卖到了1000元。”
一位代表浙江绍兴政府到海南办公司的公职人员,每天拿2元钱的驻岛补贴,但物价飞涨,吃饭油水不足,加碗米饭2毛钱,还得下个决心。但是,他很快做成了一单生意:倒卖“电解铜”。
他回忆说:“那时,有人倒彩电,有人倒橡胶、白糖。这些生意我都谈过,账上没几个钱,谈起来跟真的似的,口气很大。当时海南物资局有一批电解铜,约有二三十吨,积压多年。他们的报价比浙江每吨低近万元。买卖达成,照现在的标准,有200多万利润,我们有10%的提成,一下子赚了20多万元。打那以后,荤菜随便吃,还常去大排档吃点海鲜喝点小酒。”
双轨价格,给“权钱交易”提供了土壤,成为“倒爷”们的天堂,各种国家统配物资,通过各种渠道流向市场,国家指令性计划彻底失去了严肃性。严格遵守国家调控计划的国营企业成为受害者,相反破坏规则者却从中获益,成为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严重障碍。
有学者分析说,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双轨制”背景下出现的“官倒”现象,是改革开放以来,政治权力对市场经济活动的第一次大规模介入,也是第一次大规模的政治资本与经济资本之间的转换。
“官倒”、“私倒”混生,一时间,倒得物价腾飞,市场动荡,以致工厂停工待料,市场有价无货。时人有首《官倒铭》,讽刺这种社会现象:
官不在大,有权则通,神不在尊,有钱则灵。斯是窍门,唯吾读用。计划换“回扣”,批条变利红;“双轨”生“商鬼”,前门转后门。可以得彩电,盖楼亭。无国事之入耳,唯私利之劳形;倒的公家物,进的私囊中,民众曰:祸由此生。
“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是当时社会上的流传语。“双轨制”的危害不仅在于给经济发展带来严重阻碍,更严重的是损害了政府的威信,败坏了良好的社会风气,激起老百姓极大的不满。
1988价格闯关:涨得大家有点受不了
1988年是改革开放第10个年头。“官倒”盛行,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毒瘤”。为了解决“双轨制”的弊端和“官倒”等诸多问题,1987年的北戴河会议决定实行“价格闯关”,全面取消价格管制。
“闯关”,既表明了政府的坚强决心,也说明此次价格改革不同于以往的“调放结合,以调为主”,而是“以放为主”,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尽快造就一个新的价格形成机制,实现“让价格回到交换中形成”,“用市场定价体制代替行政定价体制”的目标。
“闯关”伴随着风险。在计划经济时代,价格由国家规定,一直没有太大波动。在人们的观念里,稳定的物价被看做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人们对物价上涨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十分有限的。
这一年,35岁的陈芸担任新华社专门跑物价的记者。她说,1987年夏天的北戴河会议决定物价“闯关”的消息尽管没公布,但下面的物价已开始悄悄涨了。经过一个多月的采访,1988年1月12日,陈芸写出了一篇详细深入的调查《关于物价的通信》,稿件第一个小标题就是:《涨得大家有点受不了》。文中这样描述:
“一位部长级干部说,他家的保姆不敢去买菜,一花就是10元一张的大票子,看着眼晕。
“一位大学毕业已经3年、每月工资70元的年轻人,26岁不敢谈恋爱,说是没钱谈不起,有了女朋友也不敢带上街,怕到吃饭时间不好办。
“一位每月收入67.5元的研究生,每月除吃饭穿衣外,买几本小书都得借钱。
“一对每月工资各七八十元的年轻夫妇,在城里养不起一个孩子。
“一些教学经验丰富的中学教师,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到校外去兼课,搞‘生活自救’。一大批企业因原材料涨价而叫苦不迭,反过来又叫喊他们的产品应该涨价。”
价格改革从上海开始。1988年3月,上海调整280种商品的零售价,这些商品大都属于小商品或日常生活必需品。与此同时,一些商品纷纷“搭车”涨价。江西的一些个体户纷纷率先“搭车”提高火柴价格,一些国营、集体商店很快仿而效之。南昌有家火柴厂将300多件(每件1000盒)火柴以零售价卖出,这些火柴流入市场后,便又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消费者。
4月5日,国务院发出通知,猪肉、鲜蛋、食糖、大路菜四种副食品的价格补贴由暗补改为明补。这些商品的市场价格在短时间里就增长了两位数的百分点。
5月11日,上海正式实行主要副食品价格“暗补改明补”。猪肉,从每公斤4.08元上升到6.56元;鸡蛋,从每公斤3.00元上升到3.80元;从5月份起,每月明补给每个职工10元,今后将随价格变动而相应调整。《人民日报》的记者汪洪洋报道了上海“明补”第一天的情况。
“清晨5点半,上海最大菜场三角地菜场。肉、蛋柜台前,人们围着新挂出的价目表议论纷纷:‘哟,大排一斤卖到3块5毛5,涨了1块4毛5嘛!’‘蹄卖2块3,涨9毛,厉害!’一位老太太拎了拎手中的篮子说:‘这家伙又沉了一点。’问起‘明补’,一位离休干部说:‘贵是贵了,但不贵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走势明显的物价令百姓不安,社会心理渐趋紧张,抢购初露端倪。3月底,卫生纸在北京的近郊区大面积脱销,就连五六角一卷的中高档卫生纸也难见到。出于无奈,北京市政府不得不作出临时决定:手纸凭本限量供应。一时间,“手纸危机”成为首都居民议论的中心话题。“手纸凭本限量供应,一人一月一卷,这怎么够用!”北京的老太太大发牢骚。外地进京人员(每天100多万)听到这种议论更是气加三分:“你们好歹一月还有一卷,我们来京上厕所用什么?”
尽管百姓在抱怨,但物价改革的步子已迈开,物价犹如挡不住的洪水,在向群众承受的心理堤防冲击。1988年6月9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改革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中国的改革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阶段,到了非解决物价问题不可的时刻。我们的目标是打破产品经济的模式,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新秩序,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大发展,为此,中心问题是必须理顺价格体系,坚决按价值规律办事。”
经济学家杨帆仔细查阅了1988年上半年的《人民日报》,领导人接见外宾多次谈到“价格闯关”,“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成功”,“把价格改革作为政治动员”,“这是中国传统式的群众运动”。此时,中国经济学界对通货膨胀预期还知之甚少。原本为了打“预防针”的媒体宣传,无形中却加重了群众对物价上涨的心理预期。一些商人借机囤积包括钢材、水泥等基建物资以及彩电、冰箱之类的家用电器。
此时,全国物价已是一个异常敏感的问题。1988年上半年,全国物价总指数在1987年已上涨7.3%的基础上,1988年又连月上涨,7月份达到19.3%,大大超过10%的预想。新华社记者陈芸后来了解到,此时中央领导层对价格闯关意见存在分歧。但是8月中旬,在北戴河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价格、工资改革方案。
1988年8月19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价格闯关”的消息。这则消息好似干柴上添了一个火把,已成“惊弓之鸟”的百姓,误以为9月1日物价即将全面放开,新一轮大涨价即将开始,于是一窝蜂奔向银行挤兑,涌进商场抢购。
人们第一次感受到教科书上所说的罪恶的“通货膨胀”,恐慌心理蔓延。当时的抢购风潮之烈,波及面之广,盲目性之大,在中国改革史上实为罕见。与抢购同步的银行挤兑,不仅挤兑活期存款,且挤兑未到期的定期存款。8月份城乡储蓄存款减少26.1亿元。有的地方银行因不能及时支付,群众甚至在愤怒之下把柜台推倒。
当时的报纸这样描述:“人们像昏了头一样,见东西就买,既抢购保值商品,也抢购基本消费品,连滞销的也不放过。”经济学者袁钢明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老百姓每天早上跑到银行门口排队,纷纷提款。方便面整箱整箱地往家搬,有的一次从商店买100盒火柴,和足够用一年的盐和酱油。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加入了抢购大军。
“我到前门大栅栏的一家电器商店,所有电器都已经被抢光了,就剩下一台没有门的冰箱,售货员对我说,要买赶紧买,不买一会儿就没了。”
原本产品滞销的唐山自行车总厂,进入8月中旬一下子被抢购风吹得“热闹”起来:积压的4万辆自行车20天时间被抢购一空,订货者纷至沓来。厂里见状,急召“待业”职工速返岗位,开足马力加紧生产。
不为消费,只为保值或者纯粹跟风,消费者购物时不管品种、不管牌号、不讲价格,甚至连一些积压多年的残次商品也一抢而空。一些不法商家,乘机倾销劣质商品。等抢购风一过,随即而来的是投诉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