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克尔:(他站在大位前的贵宾席上;贵宾席有一张小桌供发言人之用,一张大桌供两位秘书之用)曾经,在一个类似的,很重要的会议上,有人主张人不可冤冤相报,今天我来参加这个会议,也是怀着这种想法,否则以怨报怨,永无了时,我们的会也就开得没有意义了;如果我们的会不能带给大家什么好处,那我们恐怕也不会有前途可言。(他在众人沉默中走下台)
霍格:请莫先生发言。
莫先生:(他一上台,两侧甬道上立刻涌来一些代表)我是我们城里十四家厂商的总代表,今天来参加开会,感到十分荣幸;我要先声明的是,对霍格先生的计划,我们都衷心拥护。(有人叫好)如果工人胆敢联合对付我们,那我主张我们也如法炮制,(又有人叫好)不用客气;对于这次的计划,我们不但竭诚合作,并且对所有条款都无异议!
说实在的,刚才安克尔先生的意见很令我惊讶;我以为,为了长久的利益和方便起见,每一家工厂的老板无妨把工厂交给一种中立化的机构管理,以便处理各种紧急事件。每一个人都应该了解这种机构的好处,它就像首席检察官或最高法院,一遇劳资纠纷,立刻交付审理;这样虽然大多人暂时都会感到不习惯,但大家却都有保障;一方面也叫工人明白,无故惹是生非是不行的,因为这个机构随时可以采取必要的手段断然处置。如此一来,工人只有更乖顺,而我们的地位却可以更崇高。假如别的国家也能建立类似的机构,那我们可以马上和它们联手合作,甚至我们还可以把这种机构向全世界先进国家推广,结成一个大同盟;说起来,霍格先生这个计划是相当漂亮的。至于我个人(转向安克尔)对任何后果都不在乎。
安克尔先生说我们不惜以少数对抗多数,全是无稽之谈;其实,工厂老板和工人都不过是整个社会人口的少数而已,哪一方面都无法单独为整个社会提供太大的好处或坏处;(又有人叫好不停)我总是这样想,社会国家是我们的,过去是,未来也会是,因此我们的做法绝不会伤害它!
(听众在爆裂性的喝彩声中频频叫好,莫先生则得意洋洋地走下贵宾席)
霍格:我们现在请约翰·史佛德先生发表意见。
某位代表:我们有异议!
少数代表:我们也有异议!
几乎全体代表:我们反对!
史佛德:(上台后将公事包放在前面桌子上)各位请少安毋躁,我很清楚这是什么场所,该讲什么话;各位都明了,我是学化学的,喜欢先分析事情再说话。
(众人大笑)
我站在这里,只是想履行我的承诺,将同事们的意见提出来供各位参考而已。
某位代表:那其实都是你个人的意见;谁不知道你的为人霸道又独裁!
另一位代表:你是独裁者!
史佛德:我的“独裁”向来是一种循循善诱的劝导——
莫先生:就试试你的“劝导”吧!
史佛德:(风趣地)各位既然恩准,我会试的;我想来解决一件简单而却是很多高明人士都束手无策的问题。
少数代表:你算了吧!
史佛德: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们的工厂虽然在乡下,但我们厂里的工人要什么就有什么,因此他们不闹事。而这个问题正是在场各位现在所伤脑筋的——
少数代表:工厂在乡下跟我们的问题没有关系嘛!
某位代表:你的花样虽然新,但条件却苛刻!
莫先生:让我们看看你的账簿!
史佛德:(指着公事包)我带着我们几年来的收支平衡表的复印本要给各位证明,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成功的,因为我们走的路子稳健而妥当。
少数代表:路子稳健而妥当?
史佛德:我们对这种稳健而适度的利润十分满意,这大概就是我们跟各位最大的区别吧!
少数代表:你少吹牛!
某位代表:你再坚持你的生意路线吧!
史佛德:我还要再告诉各位一件事,我们的工人都是布雷德工盟的会员,他们也订阅商小姐的报纸,但从没有人因而不安于位;而且现在连我们当老板的都参加布雷德工盟,信不信由各位去吧!
大多数代表:(激动地起哄)去你妈的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你想来会场干什么?闭上你的狗嘴立刻滚出去!滚出去!
史佛德:看来是没有几个人能接受我的看法吗——(这句话引得众人发噱不已)
莫先生:(大声叫)谁像你那么不要脸?
某位代表:(叫啸着)你的脑子尽在想些什么?你难道不是纳姆斯库尔家族的人?
史佛德:如果是的话,那我在这里不就有成群的族人了(一笑)?我竭力地希望这个家族的族人能体谅我,让我对霍格先生的计划表示一点意见;首先,我以为厂商联盟是全国性的,甚至是全球性的,只要能征得所有厂商同意的话——
莫先生:那没有问题!
某位代表:他们会跟我们合作的。
安克尔:有没有什么压力?
少数代表:是有点压力。(大家议论纷纷)
史佛德:请教主席先生——(霍格好像没有听到)
安克尔:(叫嚷着)如果银行帮助别人呢?
少数代表:他们不敢的,我们会逼他们付款。
史佛德:如果零售商人不合作呢?
多数代表:他们有种的话就走着瞧!
史佛德:那就是说我们现在需要两个联盟,一个是银行界,一个是零售商?
莫先生:我们想抵制银行界而向零售商大举抛售。
史佛德:那就得成立另一种保护基金吗?如果成立了,还得和全体自由党的人斗上,到时候又会卷入政治纠纷了。
莫先生:那有什么办法?
史佛德:莫先生,这种事也未免太光怪陆离了,厂商同盟强行取得会籍,再运用权力压迫工人、抵制银行,又存心和零售商过不去,这件事太光怪陆离了!
安克尔:那样是不会成功的,永远也不能成功!
众人:(愤怒地)为什么不会成功?
史佛德:(很快地接腔)会成功的,一定会有辉煌的成功!你们控制了雇主、工人和市场,间接也就控制了地方和全国有关方面,当然会成功!但结果呢,你们少不了会发觉自己做得太过火,何况过剩的权势所引起的反抗恐怕会比老祖宗们当年为宗教战争所付出的代价更大,你认为这是进步吗?我倒是担心,到时候会把一些人逼上梁山,终至毁机器、烧产品,甚至杀领工,无所不至,这些苦头我们都尝过了,这种斗争是最尖锐的——
安克尔:说得有理!
史佛德:这场斗争一闹开来就会两败俱伤、不可收拾,届时双方一摊牌,没有一个人能讨到什么便宜;而火焰一烧,四处蔓延,不但全城刹那间化为灰烬,整个国家也将陷入瘫痪!(这些话触到了某些人的心思,因而他们大力鼓掌)
莫先生:把这些话也说给工人听听吧!
史佛德:双方都该明了,他们的莽撞所造成的纠纷是违反人情的,纠纷的背后隐藏的是种种阶级性的情绪冲动,这种冲动最容易成为我们追求和谐与宽容时的障碍;但大家总有一天会明白,只有在和谐与宽容中才有人情,反之亦然。从古到今,所有的道德准绳不外乎在肯定这些。
假使双方能冷静下来,面对冲突的事实,也许都会发现彼此只是意气用事,毫无意思,或者只求在冲突中占上风、要面子,因而不顾一切地为冲突而冲突下去——我这样说,主要是为我们的资本家设想。
一个尖锐的男中音:你最好少管资本家的事!
史佛德:这就好笑了,为什么要我少管资本家的事?我们今天开会是为了什么呢?举个例子说,像我们的国家这么年轻,可以说是百废待举,虽然很多人需要向银行贷款,但大家却还是尽量避免,因为了解国家的困难;可是资本家们却肆无忌惮——
一个尖锐的男中音:你少管!
史佛德:(模仿对方的语调)资本家神圣不可侵犯,是不是?(笑)
莫先生:我也反对这种资本家没完没了而又无益的控诉!
史佛德:你说我在控诉?
一个尖锐的男中音:你少管!(众人哄笑一堂)
史佛德:主席先生,请你劝止他们不要扰乱发言好吗?(霍格对这个请求视若无睹,引起一阵笑声和掌声)
史佛德:这意味着你们一伙都不尊重我的发言权,主席如此,全议场也如此。(会场一阵爆笑,又有人叫妙)这些都是我意料中的情况,看样子我带来的速记员得派上用场了!(他的发言惹了不少人抗议)众人:这怎么可以,会议是秘密进行的,绝不能往外报道!
史佛德:只有公开才能让人家晓得我的辩议权被抹煞——(声嘶力竭地叫)告诉你们,我还带有照相机!(他把公事包夹在腋下,含笑走下发言台)
众人:我们老早就看破你了,狡猾的魔鬼、骗子,你也配谈什么发言权?
霍格:(他的声浪盖过扰攘之声)凯帝尔先生请上台。(这个宣布获得不少掌声)
凯帝尔:(他站在大厅后面的角落里,喊着史佛德,史正和两个人想离开会场,其中一个提着小箱子)怎么,你想走了?
史佛德:(欣然)是的。
凯帝尔:我正想对你刚才的话讨教一下——
史佛德:那一定很精彩,可是,就留给那些对你有兴趣的人欣赏吧!(当观众为这句妙答惹笑时,他鞠躬为礼,然后信步走出会场)
凯帝尔:(走上讲台)我们刚才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事,那就是工潮节节上升——
少数代表:对。
凯帝尔:很久以来,我们就无权过问工人问题,以致工人越闹越不像话;我们这些当老板的就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只能听工人的,实在窝囊;工人抓到权就得寸进尺,成天吵着要加薪,以便下了班可以多买几瓶酒!(全场爆笑叫好不迭)我用不着再提工人抢着要分红时的蛮横,尤其是在无红利可分的时候,真是有理说不清!(在场人员普遍露出喜色)还有,连我们的业务经营都要和他们商量,否则银行对我们的贷款申请就会百般刁难;以目前来说,我们一方面束缚重重,一方面又不能不追求利润,实在是左右为难,我真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全场掌声如雷)别是现在生意竞争得太厉害了,而我们仍然碍手碍脚,一筹莫展!更令人困惑的是,私人财产何以要受那么多的外人干涉?实际上,财产分享,必然是大家都穷,而这一点竟就是现行制度的理想!(全场赞同)经济权力和自由原本就不能共存的,要自由就只能闹贫穷,此外无他。(掌声如雷)安晓尔先生是个敬天畏神的人,他刚刚痛切地谈到富人的罪恶,现有的富人同然如此,未来想成为富人的也一样;他所说的罪恶包括懒惰、挥霍、糜烂、败德、贪权以及傲慢,这些,几乎是一般富人都难以免除的。可惜他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他忘了上述恶习不仅富人有,工人也都有,不但有,而且工人的龌龊、懒散、卑鄙、嗜酒、偷窃、虚伪、小心眼以及种种残酷的行径也是很令人扼腕的:尤其最近,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滥行谋杀,我并没有专门注意这些黑暗面,也没有注意这些罪恶是我们比较严重还是工人,但把它完全推给有钱人,我实在不服气,难道工人因为穷,他们的罪恶就可以一笔抹煞吗?(众人笑声中夹着掌声)或者应该按敬天畏神的安克尔先生所说,这些罪恶就在工人分配利润的时候也一并分给他们,可是这样一来,以后工人不也罪孽深重,不也得跟我们一样要大大地忏悔和赎罪?(全场叫好)以我看来,目前工人的叫嚣和喧闹——请原谅我用这样的字眼——不外是一种心虚和畏罪而已;(全场大笑)就道德的立场而言,不管是哪一种叫嚣我们都应该去听、去了解,因为那对我们有帮助,可是现在问题就出在道德上;我们听得愈多,就愈觉得道德问题复杂而可怕,甚至连整个人都糊涂起来,使我们再无从护守个人和社会国家的纪纲,偏偏这些正是我们想传给后代子孙的——这样一来,整个社会的条理都会乱七八糟,而我们也会永无宁日了!(在欢呼声中,凯帝尔得意洋洋地走下台;多数代表们则在下面议论纷纷)
霍格:(在喧腾之声稍微静下来以后)我们现在再听听安克尔先生的高见。
某位代表:我们还要再听安克尔那一套吗?
众人:我们不要再听他的废话了!
另一位代表:我们受够了!我们不要再见到喋喋不休的长舌妇说教!
第三位代表:换换口味吧!
第四位代表:我们真的不想再听他的了,我们反对他上台!
众人:我们也反对!
安克尔:(他不顾一切上台)在各位还没有换口味以前,还是请再听听我这个长舌妇几句金玉良言吧!(众人大笑)我要向各位宣布,新的时代、新的秩序就要来临了,谁也抗拒不了,这个新的局势是大家会变得既不可能太富有,也不可能太贫穷,大家的财富都平均;当我们正逐步接近这个新时代时,贫富悬殊造成的罪恶会渐渐消失,而这一点恰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一旦目标达成,则所有可怕的冲突都可以避免了;刚刚有人以为我们过去由于做法不当,以致问题愈闹愈大,演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我承认问题是存在的,譬如说,我们的国防预算太大,管理费用过高,私生活太奢侈,件件都使我们不堪负荷;可是,我们付出的钱要真能善加利用,那倒也不至于造成混乱,但我们又不敢负责、又不敢批评,徒然让那些人浪费巨额公款,目无法纪,结果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办法呢?
凯帝尔:(站起来)主席先生——(霍格猛然惊觉到有人叫他时,会场又传来一阵笑声)
安克尔:我们的文学界也一样,专门逢迎有钱人和所谓的知识分子,它提倡个人主义、反对约束,它鼓励背叛、破坏一切,专门煽风点火——
某位代表:主席先生,我以为我们会场的谈话离题太远了,于事无补!
众人:我们提出异议,要求回到原来的议题!
少数代表:我们也提出异议!(很多人跑到两边来,大喊异议)
安克尔: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有权讲自己认为该讲的话吗?
某位代表:我们已经给你权利了。
安克尔:但实际上我并没有获得;在我们的上面,原来有成文规定和不成文规定,我看两者都被你们破坏了;如果你们要另订条件的话,是否让我们在霍格的计划章程中写清楚?
少数代表:(异口同声)你不能这样威胁我们,我们不在乎的!
安克尔:我发觉你们那些条件不论对成文规定或不成文规定都是一种侵害;我相信在场一定会有人赞成我的看法。
霍格:(起身)我们现在就看看!
众人:(提高嗓门叫着)现在就看!(部分已走到邻室休息的代表都再冲进大厅)
霍格:赞成安克尔的看法的人请举手,并站起来说明原因。(众人沉默,然后笑出声来)
一位代表:(观望了一会儿,最后畏怯地说)我赞成安克尔先生——(对他的话众人狂笑不已)
霍格:大家看看,只有一个人赞成;一个人!(代表们高声笑闹,并以脚蹬地)
安克尔:如果仅是这样,那我很抱歉刚才占了各位的时间!(他向门口走去,身边跟着那位赞成他的代表)
霍格:现在问题已经过去了——
众人:是的,过去了。
霍格:各位想不想听听凯帝尔的意见?
众人:好!好一(鼓掌)
霍格:但在凯帝尔之前,还有一位布罗姆先生想和我们谈谈。(布罗姆身穿高雅的黑色礼服,表情严肃;在刚才各种激烈的辩论中,他一直没有插嘴,但显然不断地想引起霍格的注意,直到凯帝尔要求发言之前才如愿以偿)
霍格:我想你一定有很高明的意见要提供给我们。
布罗姆:我是有点建议——
霍格:我们现在就请布罗姆先生发言。
布罗姆:(上台)能不能先给我一杯开水?
霍格:(环视左右,代表们亦然)服务人员都干什么去了?(有几个代表跑到门边去找服务人员)
莫先生:这里有一个!(他叫来一个服务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