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已经跟那精瘦汉子交上手,无暇顾及身后情形。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对方头目已经倒地。我舞动汽车防盗锁,奋勇上前,也顾不上什么招式,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招呼。只听身后哭爹喊娘,哎哟之声不断,显然洪安儿大获全胜。
能跟心爱的女孩一起出去长途旅游,而且身上又有大笔钱,那更是以前梦中都不敢奢望的美事。我们踏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一路上我把众多疑团闷在心里,没有提起有关她家乡的事,她也闭口不提,而且一路上也并没有中途停下来各处看看。出了火车站,在小摊上买了一本四川地图册,到附近一家旅馆用我的名字开了一间房。晚饭后,洪安儿在灯下仔细地研究地图册,用铅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然后跟我详细讨论该去哪一处名胜,吃哪一些风味小吃,哪里还有余暇去想烦心的事。
晚上我们在旅馆周围转了一圈,欣赏了一会儿夜景,回旅店房间洗漱完毕。洪安儿说:“早点睡,明天一早出发。”
车马劳顿,我躺下后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转眼天亮,我和洪安儿按图索骥,不一会儿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上。只见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白鹤展翅,金鱼摇尾,莲花盛开,杨柳依依,一派姹紫嫣红。我们在风景如画的地方相依相偎,悠闲散步。我正奇怪现在时处初冬季节,此处怎么会是一片江南春天景色。不对,莲花是夏天才开放的。正疑惑间,突然狂风大作,眼前黄沙漫漫,乌云滚滚,黑压压一片。我正在惊讶,只听云端一声巨响,原来是一个天神般的巨人,站在云端之上,手里还拿着一根什么兵器。不得了,该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要来捉拿洪安儿回去吧?我幡然醒悟,对了,以前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原来洪安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找上我这个凡人了,怪不得她……原来她是个仙女,心中的一切疑窦现在都迎刃而解,怪不得她神通广大,文武双全。我仔细一看,那巨人银甲白袍,额头上还长着一只眼睛,不是二郎神是谁?那二郎神本领高强我是知道的,孙悟空也打不过他,这便如何是好?我赶紧拉了洪安儿就跑,只希望他是路过此地,别有贵干,或许急匆匆地并不是来抓洪安儿的。我跑得气喘吁吁,回头一看,要命,洪安儿手舞双剑,脚踏祥云,正与二郎神的三尖两刃枪斗了个难解难分,天昏地暗。
我纵身而起,却飞不上天帮忙,急得我直跳脚。情急之下我冲着二郎神喊道:“嘿,你这家伙怎么老爱管这种闲事?”二郎神一愣,在空中摆了一个架势,瞪眼厉声道:“大胆,洪安儿不守天规,私自下凡,你小子勾引天上神仙,该当何罪?!”
我慨然说:“我和洪安儿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何罪之有!”
二郎神怒道:“好小子,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多管闲事吗?此事从何说起?”
洪安儿在云端上冲我喊:“你快走,这二郎神凶得很,待会儿就走不了了。”手舞双剑猱身而上,二人又缠斗在一起。
我想这二郎神看样子还愿意跟我讲道理,那是求之不得。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二郎真君地位尊崇,又是玉皇大帝亲属,只怕比阎王爷级别还高,正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说:“你年少之时,不是也劈山救母吗?你母亲不是也爱上了姓杨的凡人了吗?否则哪来的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怎么轮到你妹妹就不行了?你妹妹华山三圣母和李郎相好,生下了沉香,干你什么事?干吗把三圣母压在华山之下?逼着沉香也来个劈山救母?如今你又来这里多管闲事,我和洪安儿好好的相亲相爱,干吗来拆散我们?好好的神仙不做,专干这种缺德事,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二郎神罢手不斗,抓头搔耳说:“对啊,我干这缺德事干吗?君子成人之美,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既是这等好事,不如你们俩就在此成亲吧,如何?”
洪安儿娇羞低头道:“可是此地本来鸟语花香,倒是个成亲的好地方,给你这么一闹,满地狼藉,如何成亲?”
我正想见好就收,提议将就将就算了。二郎神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将手一指,祥光灿然,我们已经身在一所华丽大堂,高朋满座,灯笼高挂,烛火荧荧,连我老爸、老妈、姐姐、姐夫等人也微笑端坐,喜气洋洋。洪安儿婷婷袅袅,身穿大红喜服,头上遮着一块鲜亮红布。来不及诧异,二郎神唱道:“一拜天地。”我和洪安儿鞠了一躬。二郎神再唱:“二拜高堂!”我突然转念一想,糟糕,洪安儿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呢,只怕他们没有来,此等喜事,怎能少了他们?四处张望,果然前面空着两张檀木交椅。我转念又想,无妨,此乃古式婚礼,古式婚礼……岳父岳母大人是不是不用参加?好像是吧?正想不清楚,二郎神喝道:“为何不拜高堂?”我正犹豫不决,二郎神掐指一算,横眉竖目道:“原来如此!竖子欺我太甚!”拉了洪安儿腾空而起,驾一道金光,倏忽远去。我急道:“真君留步……”追出大堂,脚下怪石嶙峋,眼前风沙弥漫,我张口狂呼:“安儿回来!安儿回来……”脚下给什么绊了一跤,掉入了一个无底深渊,飘飘荡荡……
“喂,你干什么?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你没什么事吧?”恍恍惚惚间我听见了洪安儿的声音,睁眼一看,她正摇晃着我的肩膀,满眼都是关切。“安儿,你回来了?”我赶紧将她抱住,没错,温香软玉在怀。她说:“什么回来不回来?你做什么梦了?什么真君留步,安儿回来?梦见谁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我说:“还好只是个梦。”
她问:“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梦?大呼小叫的。”
我说:“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七仙女?不对,七仙女嫁给董永了,你是她姐姐还是妹妹?”
她失声一笑说:“什么七仙女八仙女,你想象力够丰富的。到底梦见了什么?”
我把梦中的景象向她详细描述了一番。洪安儿笑靥如花,咯咯地笑个不停。突然她凝住了笑容,眼神里露出一丝担忧,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我苦笑说:“我不担心,你是仙女嘛,我担心什么?大不了生个儿子,以后让他劈山救母去。”
之后的时间,我和洪安儿携手饱览巴蜀的名胜古迹。在成都凭吊杜甫草堂;到武侯祠参谒诸葛亮;北上都江堰参观工程浩大的秦代水利工程,发一些浩然长叹;上青城山体验“青城天下幽”的道家境界;游黄龙惊讶于层层叠叠的浑然天成的人间瑶池;在九寨沟迷醉在空明澄澈、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之中;在川北草原策马奔驰(当然是洪安儿带着我,我不会骑马,她是武林高手,无所不能),听“羌管悠悠霜满地”。之后一路南下,到乐山参谒天下闻名的乐山大佛;登峨眉拜谒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在金顶遥望苍苍莽莽的云海……四川天府之国,山川秀美,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美景美食数不胜数。我身边美人如玉,柔情似水;眼前风景如画,目不暇接。真是情景交融,美不胜收。说不尽凝眸相睇尽温柔,道不完喜心翻倒胜神仙。一路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人生如此际遇,夫复何求?
时光荏苒。东西南北,十来天下来,几乎转了小半个四川。我依然忍住了好奇心,不去问哪里是她的家乡。洪安儿也真忍耐得住,若无其事。跟别人哗啦啦流畅地讲四川话,就是只字不提家乡亲人的事,仿佛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不过她还是满足了我部分的好奇心,那就是她之前说的“有空切磋一下”,当起了我的“武术指导”。通常的情况下,我跟着她早睡早起,晚上早早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之后,安然入睡,早上早早爬起来,找一个清幽之地,练习“咏春寸劲”或者拳击、搏击之类。男人大都曾经有过一个当“大侠”的梦想,都曾经幻想过自己是多么的武艺高强,如何的柔情侠骨、扶弱济贫,否则武侠小说和武打片不会这么火爆。这也许是一种很古老的原始欲望,潜藏在各人的体内。说实在她这个“武术指导”当得马马虎虎,既没有严谨的姿势,也没有要求我扎“咏春马步”,更没有木人桩可打,只是面对面做一些最基本的动作。我们更多的只是一种游戏,练着练着有时候就变成绕着树林相互追逐,或者干脆抱成一团傻笑。
“喂,你是不是无心教我?是不是留了好几手?”有一次我抗议。我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多厉害的绝招,更不会飞檐走壁。“好,我有一招,现在教给你,看好了。”她跨前一步,右手往我脸上一巴掌迅速无比地抡过来,根本来不及格挡,但在即将扇到时她却突然收劲用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抹,笑盈盈地说:“怎么样?学会了吗?”我愕然说:“这不是咏春拳吧?这招叫什么?”她笑笑说:“这招叫什么?叫‘上来就是一巴掌’。”我疑惑地问:“‘上来就是一巴掌’?哪有这么长的名字?你瞎编的吧?”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集中意志和力量,往最合适的地方打,所以我能打到你。你没有集中意志和力量,所以挨打了,知道吗?好好去想想,回去吧,下次再练。”我若有所悟。
自此,我和她常常在清冷的晨曦中,或者在淙淙的流水旁,或者在幽谷深林处,或者在荒芜的田野上,或者只是在旅馆旁的小公园里,时而马马虎虎游戏,时而勤勤恳恳切磋,别有一番乐趣。
某一天来到一个偏远小村。这小村比我们去年旅游的小镇更显得偏僻落后许多。这里是真正的山区,高山险峻、雄伟、突兀,另有一番风景。只是人烟稀少,几处山脚下稀稀疏疏搭建一些简陋的农舍小屋,三三两两散落在地势相对平缓处,所以并不是一个集中的村落。小村旁是一条简易公路,路边一条湍急的小河,河上用两根树木钉在一起架起一条简易小桥。
午后时分,我们正在公路上走着。我们基本上是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的,因为洪安儿说,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民风民俗”,最好到深山的乡村里来。我们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名,叫疙瘩村,觉得名字挺够味,很好奇它是什么样一个疙瘩,于是转了几回车,又步行了十几里路来到这里。
“嘿,小朋友,小学生。”洪安儿脸上荡漾着笑容,边喊边挥着手。
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学生模样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正走在小木桥上,一摇一晃,不过他们似乎已经走习惯了,如履平地,还抬起头向洪安儿张望。
两个小孩过了桥,走上一个斜坡,上了公路,愣愣地望着我们。显然他们对于陌生人的打招呼不大习惯,不知道洪安儿要干什么。
洪安儿故技重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笑嘻嘻地说:“想吃糖吗?给你们。”我真佩服她口袋里怎么老有糖果,其实她自己平时并不怎么吃。
“想吃,给我们的吗?”大一点的男孩腼腆地说,眼睛盯着糖果,可是到底不好意思伸出手。
“给我,我也要。”小一点的男孩向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从洪安儿手中拿了一颗糖。
“我也要。”大男孩也拿了一颗。
“我还要。”小男孩又拿了一颗。
“我也还要。”大男孩跟着又拿了一颗。
洪安儿手里只剩下一颗糖,她问:“剩下这一颗给谁?”
大男孩望着洪安儿说:“我有红领巾,他没有。”
小男孩说:“我是小组长,他不是。”
大男孩说:“我是三好学生呢。”
洪安儿咯咯笑了起来,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说:“好吧,不用争了,一人一颗,给你们。”
两个小孩喜笑颜开。
我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我说:“你们学校在哪里?你们什么时候下课?下完课打球吗?”
大男孩指着公路一头说:“学校在那一头,转个弯就到,我们四点钟下课,下完课玩游戏,打球。”
我问:“你们村里有旅馆吗?”
大男孩问:“什么是旅馆?”
我说:“就是给客人住的地方,住的房间,有没有?”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小男孩说:“有,我们学校里有一个房间,是给老师住的,是不是那里?”
我说:“好吧,你们先去上课,上完课我们找你们打球。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两个小孩对望一眼,凑在一起商量,看来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大男孩问:“你想玩什么东西?”
我说:“比如说,什么地方人多一些、热闹一点的,有没有?”
小男孩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有一座庙,有时候人很多的,你们过了桥走一段路就到了。”他用手指着河对面,脸上有一丝不解,“那地方好玩吗?”
我和洪安儿小心翼翼地过了小木桥,循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一路找去。洪安儿说:“这两根木头钉在一起就算是一座桥,要是河水涨了怎么办?”我说:“也许河水不会涨,这边可能雨水稀少。”与河对岸差不多,一路所见多是三三两两土不溜秋的房子,门前挂着一串串玉米和辣椒之类,红黄相间,颜色倒是蛮鲜艳。远远能望见几只山羊在陡峭的山崖上走来蹿去,简直像在表演杂技。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一块地带稍稍平缓,山坡旁边果然有一座庙,不过我和洪安儿都差点哑然失笑,这庙是用竹棚搭起的,要不是里面供着一尊不知什么神像,还以为是一个歇脚的凉棚。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同理,不管什么庙,有神也该灵。我和洪安儿还是恭恭敬敬鞠了个躬,沿原路返回。
我们敲门拜访了一户村民,得知此地确实没有旅馆,只有学校里有一间空房子,原来给一个老师住,现在那老师走了就空了下来。村里如果来了什么客人,大多安排在那里。我们谢过村民,往学校方向走去。
远远地望见一面红旗飘扬,想必就是学校所在。走近一些又渐渐疑惑。没有围墙,没有操场,没有篮球架,甚至没有一列平房。只有一块斜坡,斜坡上一边是一根竹竿竖起的国旗,另一边是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树上挂着一个锈铁钟。大树下一片稍稍平整的砂石地。一栋老房子突兀地靠在后面的石山坡旁,老房子两旁各有一间看样子是用泥土砖砌成的小房间。就是这样,两间小房夹着一间老房,像两个小孩搀扶着一位年迈老人。
老房子里传来读书声,证明它是一间教室。
我和洪安儿对望一眼,悄悄走近老房子。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去,教室里挤满了学生。一位身穿深蓝布衣的中年男教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可是有的学生在听,有的学生在写着什么,有的学生却在唧唧喳喳朗读。我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来,原来前面的学生在听,中间的学生在写,后面的学生在读,这是什么教学方法?有点意思。
我们看了一会儿,退回砂石地上。洪安儿说:“你看那些小孩多可爱,这样的环境下,读起书来还有板有眼的。”
我笑说:“这位教书先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是什么教学方法。”
她说:“你真不知道吗?”
我奇道:“怎么?你知道?”
她说:“这是三个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上课,我看,前面是一年级,中间是二年级,后面是三年级的。”
我恍然大悟:“这样啊,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说:“我们等他们下课,跟他们老师聊聊。”
下课了,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来,唧唧喳喳,嘻嘻哈哈。有背着书包往斜坡下面回家的,有贪玩的三五成群留在砂石地上玩跳绳的,有追逐着捉迷藏的,还有七八个小孩围着一个旧橡皮球在玩——不是篮球,也算不上足球或者排球,是小好几号的玩具球——抢得不亦乐乎,其中就有之前遇到的两个男孩。我们顾不上去跟他们玩球,只在教室门口等老师出来。
“您好,您是这里的老师吧?”洪安儿过去跟那个中年教师打招呼。
“你们是……”老师疑惑地望着我们。
我们简要做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洪安儿问:“你们学校就这一间教室吗?就您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