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憨笑道:“是的,这里是贫困村,就这么一间老屋,没有办法,条件就是这样。原来还有一位老师,去年刚刚走了,所以六个年级都是我教,一二三年级和四五六年级轮流,隔天上一天课。我在这里教了十几年书了,现在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全是我教。”
我睁大眼睛惊讶地问:“教了十几年了?您贵姓?”
他咧嘴一笑说:“我姓杨,他们都叫我杨老师。”又喟然叹气说,“不知不觉,三十七了。”
三十七?看样子他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双鬓灰白,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皱巴巴的脸上刻画了岁月的痕迹。只是这痕迹表明了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时间在不同人的脸上刻出的痕迹是不一样的。
我肃然起敬。
洪安儿问:“您就住在这里?”
“是的,”他指了指旁边那间小屋,“原来还有一位老师住在另外一间,现在那一间空着……我有钥匙,二位如果晚上想住这里也可以,只是简陋得很,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
我说:“非常感谢,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我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塞给他,这是我出门备用的,其实我自己很少抽。和上次那位大叔一样,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收下了一包。
我们和杨老师聊了一会儿,得知他是本村唯一的高中毕业生,以前成过家,老婆是本村人,前几年得了重病,没有钱医治,终于离他而去,没有留下孩子。洪安儿听得潸然泪下,反倒杨老师安慰起她说:“没什么,有这群孩子陪着我,现在蛮好的。”
晚上我们就住在旁边空着的小屋。杨老师煮了一大盆汤面端给我们,里面放了一些菜干:“这都是学生家长带过来给我的,将就着吃吧。”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紧闭了门,小屋里一盏昏黄的电灯。
洪安儿突然问我:“你说建一所学校需要多少钱?”
看样子她动了恻隐之心。我说:“你想在这里建一所小学?”
她说:“我随便问问……最好再修一座桥,把庙也修一修。毕竟我说过四川是我的家乡,如果能为家乡做点事也挺好的,可是没有这么多钱。”
我心里头一动,问:“四川真的是你的家乡吗?走了这么多地方,究竟哪里是?你还没告诉我呢。还有,你不是有很多钱吗?”
她愣了一下问:“我有很多钱?”
我说:“不是中了彩票吗?”
她拍了拍脑袋,失笑说:“哦,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接着又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列哥,跟你说一些事。如果我骗了你,你会……怪我吗?”
我狐疑地问:“你骗了我什么?我……不会怪你。你如果愿意跟我说,我会很高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她嗫嚅说:“我没中什么大奖,我说中大奖只是我心血来潮的童心杰作,逗你开心,我觉得这样会让你放下顾虑,放心做一些你喜欢做的事,我觉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会快乐……你会怪我吗?”
我跳了起来,哑然失笑:“你开玩笑吧?存折上不是明明有这么多钱吗?”
她笑嘻嘻地说:“存折?你相信那存折?那是我花十块钱开了一个新账户,用打印机仔细打印上去的,这你也信?你说过不会怪我的,可不要反悔,反悔也没用,反正没钱,人有一个,命有一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我才说:“这么说你是四川人也是骗我的?”
她居然红着脸腼腆一笑说:“我总共就骗了你这么两次,都给你识穿了,你很厉害。不过不能生气,说好的。”也不管我是不是生气,又自言自语说,“到哪里弄些钱来好呢?”
我气呼呼地说:“臭丫头,那你是哪里人呀?”
她说:“我是白雪公主,天上的仙女,不是你说的吗?——到哪里去弄些钱来好呢?”这丫头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提到这个问题,而她又是一语带过,迷雾又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再也忍耐不住,我说:“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钱不是问题,这我完全相信,由不得我怀疑。只不过你如果再不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怕我要憋死了,我快要疯了,求求你,洪安儿,快告诉我吧,哪怕你是只九尾狐狸,只要你告诉我,我不在乎,我一样爱你。”
“九尾狐狸?你真不怕?”她扑哧一笑,扑闪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我看她欲言又止,赶紧趁热打铁说:“我不怕,你告诉我吧。”她久久凝望着我,浅浅一笑说:“你真这么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来自未来的人,你相信吗?”
我张大了眼合不拢嘴:“来自未来的人?不会吧?”我觉得这答案跟白雪公主或者天上的仙女并没什么区别。
她笑说:“说了你又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来自未来的人。”
我说:“那你怎么证明?”
她奇道:“怎么证明?这需要证明吗?比如说……”她思索了一会儿,表情有点沉重,“比如说,四川过些年会有一场灾难,你相信吗?”
我问:“什么灾难?”
她说:“地震……不说了,杨老师过来了。”
果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只好开了门。杨老师拿了一张被子过来说:“晚上冷,这里又没有暖气,给你们加个被子吧。”我赶紧说:“您自己用吧,我们没关系。”杨老师憨笑了一下,扔下被子说了声:“早点休息,我过去了。”转身就走了。
我关上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说地震吗?地震每年都有,什么样的地震?”
她说:“没什么,我不想再说了。我是什么人这么重要吗?只要你记住,我是你的恋人、亲人、爱人,这样还不够吗?”
是啊,这样还不够吗?我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何必自寻烦恼。
次日上午用过简单的早餐。离开之前,洪安儿拿出一千块钱给杨老师,说是让他给孩子们买些图书、桌椅以及球类什么的器材。杨老师本不肯收,但洪安儿口口声声说是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这才谢了又谢,勉为其难收下。
在往回走的路上,洪安儿感慨地说:“有钱人一桌饭,来这里不知能办多少事。”我说:“都像你这么想就天下太平了。”她说:“这世界如今物质是很丰富的,比如不止一两百亿双鞋吧?照理应该人人有鞋子穿,只不过有些人家里摆了几十双,有些人一双也没有。”我笑说:“正如古代有些人三妻四妾,有些人只好一辈子打光棍。”洪安儿似笑非笑,轻嗔道:“你是不是想回到古代去?好有机会弄个三妻四妾?”我笑说:“你来自未来,我怎么不能去古代?嘿嘿——其实现在又何尝不是?”
转了几趟车,我们回到之前住的酒店。我跟洪安儿说下去买包烟。买了烟我见旁边有一家小书店,左右无事,便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一本书回酒店。
进了酒店门口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只见人群惊呼四散,酒店大堂成了演武行。三条大汉正围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不是洪安儿是谁?一条大汉从后面抱住洪安儿,被她跺脚狠狠踩在脚上,手肘后击,那大汉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上。前面一个短发大汉连连挥拳,洪安儿不退反进,揪住他衣领,侧身一个背摔,将那大汉重重摔在地上。可是这三条大汉似乎甚是悍勇,而且训练有素,倒地的马上爬起,依旧将洪安儿团团围住。酒店服务员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避。两个酒店保安在旁指手画脚嚷道:“住手,住手,否则我们报警了。”
我怒火中烧,豪气干云,顾不得多想,上前往一名大汉腰间就是一脚。这家伙背对着我,毫无防备,被我一脚踹倒在地。另一人转身凶巴巴道:“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话音未落,我上前巴掌一抡,这招我已经练得纯熟,啪一声脆响,反手一挥,又打在那家伙脸上,打得他双颊坟起,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洪安儿一边喝彩:“好一招‘上来就是一巴掌’!”一边拳打脚踢,三人手忙脚乱,纷纷倒退。这时候楼梯口又冲下两人,一人挥舞着酒店房间挂衣服的木衣架,一人手里操一根扫把,二人鼻青脸肿,呱呱大叫,显然方才在房间里已经被洪安儿修理过一番,这时候气势汹汹赶来助阵。
洪安儿拉过我的手说:“快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冲出大堂,匆匆钻进门口一辆出租车。我回头一看,五名大汉大喊大叫追出了大堂。我说:“好险,他们是什么人?”洪安儿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冒充服务员,骗我开了房门,差点给他们暗算了,嘿嘿,没这么容易。我担心你,所以赶紧下楼找你,没想到大堂里还有三个。”司机问:“二位到哪里去?”洪安儿说:“麻烦你前面掉头,转回酒店,我们的行李还在那里。”出租车司机说:“我可不想惹事。”洪安儿说:“你放心,我不信他们还会在那里等我们,到了酒店就放我们下来吧。”司机惴惴不安说:“后面有两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是不是他们?”
我们回头张望,果然见远处有两辆车在车流中左右穿梭向我们追来。洪安儿怒道:“缠夹不清,我不去惹他们,他们倒来惹我,姑奶奶这么好惹的吗?”跟司机说,“前面停车。”出租车停了下来。洪安儿下了车门,怒气冲冲地走到车后,叉腰站在马路旁。我赶紧付了车费下车,出租车慌慌张张开跑了,显然不想惹上麻烦。只见一辆白色轿车呼啸而来,在洪安儿跟前停下,车上两名大汉开了车门正欲下车。洪安儿二话不说,走到驾驶室前,将驾车的汉子一把揪了出来,高抬起膝盖往他胸口猛撞。那汉子猝不及防,脸上又挨了洪安儿狠狠一记上勾拳,扑倒在一边。旁边另一名汉子见状,赶紧绕过车前过来帮忙。洪安儿迎面抬腿,正踢在他肚子上。我冲上去巴掌一抡,这一次严严实实抡在他后脑勺上,正欲补上一拳,洪安儿说:“快上车!”这时候后面的黑色轿车已经赶到,三名大汉下了车奔过来。我赶紧钻进白色轿车,洪安儿发动汽车一踩油门向前冲了出去。我往后一望,五名大汉匆匆忙忙挤上后面的黑色轿车向我们追过来。
洪安儿咬牙切齿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居然穷追不舍,追到四川来,这次可饶不了他们。”转过头对我说,“系好安全带。”
汽车像一条游鱼在闹市穿梭,在车流中左穿右插。后面的黑色轿车紧追不舍。一路冲闯红灯,马达轰鸣,躲避前方突如其来的车辆行人,时而喇叭长鸣,时而戛然急刹,险象环生。我像坐上脱了轨的过山车,提心吊胆。洪安儿神情自若,不时望着后视镜,偶尔见他们没有追上,就放松了油门慢悠悠地开。我奇道:“怎么不摆脱了他们?”她冷笑一声:“没这么便宜,先冲他几十次红灯,罚死他们,再拿他们来练练拳。”我看她脸色不善,不由得有点担心起来,可是也不好说些什么。
在闹市又兜了一大圈,汽车才一直开到郊外公路。洪安儿将车转入一条岔路,开上一个偏僻的斜坡,停了下来。
夕阳正被浓云遮住,只在云边透出一缕残红。四周不见人烟,草木萧瑟,一片荒凉。黑色轿车跟了上来。
洪安儿在车上脱下外衣,凛然对我说:“你留在车上,汽车不要熄火,我打完人就走。”
我慨然说:“这怎么行?要打一起打。”洪安儿点头说:“那好,这个你拿着防身。”她从座位下拿出汽车的防盗锁递给我,“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
下了车,洪安儿缓缓向黑色轿车走去。我鼓足勇气跟她并肩而行,心里忐忑不安,毕竟还没跟人正儿八经打过架,何况对方是五条悍勇大汉。
五人从车上钻出来,惊讶地盯着我们,似乎不相信我们会自动送上门去。不过他们吃过亏,知道洪安儿不好惹,这时候神情警惕。其中一名浓须大汉将手一挥说:“到后车厢操家伙。”一名精瘦汉子闻言从后车厢搬出几根铁管,分发给众人。
洪安儿神色严峻,冷冷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浓须大汉傲然说:“少啰唆,不要反抗,乖乖跟我们走就是。”做了一个眼色,其他人向四周散开,缓缓围拢过来。
四周寒风萧瑟。突然洪安儿脚一抬,刮起一阵沙尘,她迅速俯身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甩手一挥,啪一声响,正打在浓须大汉额头上,登时鲜血直流。浓须大汉甚是悍勇,忍住痛哇哇大叫,半闭着眼,挥舞铁管冲到她身前。洪安儿大喝一声,甩手又是一挥,浓须大汉赶紧举双手护住脸门,洪安儿一个蹬腿长驱直入,正蹬在他胸口,浓须大汉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被洪安儿顺势夺过手中铁管,一管横扫在他左脚胫骨上,浓须大汉痛苦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洪安儿倏忽回到我身边,和我背靠背站着。这几下只不过一瞬之间,剩下四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发一声喊,各挥铁管扑上来。洪安儿喝一声:“找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式,对方又有一人哎哟一声,显然挨了重重一击。
这时候我已经跟那精瘦汉子交上手,无暇顾及身后情形。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对方头目已经倒地。我舞动汽车防盗锁,奋勇上前,也顾不上什么招式,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招呼。只听身后哭爹喊娘,哎哟之声不断,显然洪安儿大获全胜。那精瘦家伙显然看得见我身后的战况,这时候脸色苍白,无心恋战,节节败退,干脆转身撒腿就跑,绕着一棵树跟我游斗起来。我将防盗锁舞得虎虎有声,那家伙见势头不妙,扔了铁管,往黑色轿车狂奔。只听洪安儿娇叱:“哪里逃!”一块石头夹着劲风打在他脑袋上,那家伙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洪安儿赶了过去,抓住他的头发狠狠踢了两脚,将他揪了回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胜负已分。看来洪安儿下手毫不留情,对方五人均倒地呻吟,伤势沉重,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