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是个小话痨,罗里罗嗦问这问那,我本来就不爽,把她带在身边真是超级烦。调动工作的事还没有眉目,我心里那叫一个急。这个夏天我砸锅卖铁也要把此事搞定。我给自己的压力很大,不成功便成仁,这破小学我是不会呆了,丢掉这卑微的工作到大城市闯江湖去。我的理想大了去了,当个作家什么的,再不济也到传媒部门弄个编辑当当。我这爆脾气,一点耐心都没得,当老师不合适。
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听风就是雨。当晚就被这念头折腾得睡不着觉。明天一定要去杨主任家!我的身家,也就一百多块,送给主任只当爱的奉献好了。
午饭后我带着外甥女出发了。幸好昨天下过雨,午后也不显得热。大白天去行贿,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不走脑子。既然英明无比的上帝创造了黑夜,我为什么不借夜色掩护,做这不光明的事情呢?
站在街道上,我才明白白昼是那么漫长,想把它赶走,比公鸡下蛋还难。想起姐姐常抱怨我吃皇粮却舍不得给她的孩子买件衣服,我一跺脚一咬牙,从这仅有的一百多块里拿出几块给外甥女买双凉鞋。
十字路口这家新开的国营商店里坐着那祸害的前女友。心理严重变态的我挑衅地颠进去,要和她进行综合素质大比拼。想到她先我一步和那祸害恋爱,我就巨不爽,有种戴绿帽子的耻辱和憋屈。她有哪点好,竟然抢先赢得那祸害的爱情。吃她玩剩下的二手货,我心里一直都很堵,她知道吗?
柜台里几个营业员一边织毛衣一边八卦。今年夏天政府卖非农业户口,被她们这些有钱人白捡了大便宜。白痴都知道户口一解决,工作转正就指日可待。我听后心里郁闷得厉害,她凭什么那么好命,衔着金钥匙出生,荣华富贵不需要自己打拼。我寒窗苦读十年击败众多对手才换来这份破工作,她坐在店里就有馅饼从天上掉进嘴里,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不就是织毛衣吗?谁不会啊。那祸害五迷三倒的,把它当作女人味,真让人跌眼镜。都什么年月了,还把女红当作评判女人的唯一标准,这土老冒,怀旧情结严重到了变态的地步。我是惜时如金,不停地充电想飞得更高,才没干这玩意儿的。如今都工业时代了,穿的用的规模化生产,满大街卖的都是,还坐在那里千针万线地缝啊织啊,跟机器拼速度,不是有病么?
我偷窥一眼那胖妞,找不到她的强项在哪里。像我这种气质美女,学历比她高,脑子比她好使,那祸害舍她泡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心里还是堵得很。她工作比我轻松,赚钱比我多,住在繁华的镇上,我供职的破学校比这里逊多了。
千比较万比较,根源只在她的前女友身份上。既然把她假想成情敌,我泼醋就由不得自己了。每次看见她,我就暴纠结,比来比去跟自己较劲。
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塑料凉鞋,炫得我眼晕。挑了半天,终于选中一双深红色的。外甥女试穿了一下,不大不小正合脚。
走出店外,天还早得很,我们蹲在树荫下等天黑。颠了几步路,外甥女就苦着脸喊脚痛。我连忙弯下身子查看,小丫头脚踝后硌出几道红痕。我心疼地抱怨,刚才试穿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现在鞋底都踩脏了,人家能给你换?这些营业员都是不讲理的主儿,我哪里斗得过她们。得了,凑合着穿吧。我掏出纸缠在鞋带上,这样兴许要好些。想到那胖妞我就闹心,拉着外甥女朝街中心颠去。
我轻车熟路地来到卖香油的作坊,买了足足十斤。光送这些还不够体面,见街中心堆积如山的大西瓜,我受不了那碧绿滚圆的诱惑,选了最大个儿的。面对这庞然大物,我晕菜了。车前挂着一壶香油,车后坐着小丫头,偌大的西瓜放哪里?不小心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那就亏大了。纠结半天,我让外甥女坐在车前面的杠上,两手抱紧西瓜,我则如履薄冰地骑着车子向东驶去。
天依旧亮得炫目,丝毫没有黑下去的打算,我心急如焚巴巴地盼着天黑。现在就去杨主任家,打死我也不干。这漫长的白昼可怎么打发?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时间的脚步那样沉重缓慢。还说寸金难买寸光阴呢,随便给我几个小钱,我就把时间大把大把地卖给他。
这样在大街上招摇也不是个事儿。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蹬上车子向东驶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坐等天黑。这里是镇中学围墙的东段,它偎在一望无垠的庄稼地的怀里,再往东是去年五一等那祸害赶上来的小河。
坐在草地上,小丫头的十万个为什么又来了。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小丫头片子能听明白吗?又不是光明磊落的事,我哪里说得出口。于是把大人惯用的招儿拿出来,大灰狼一样凶她,问那么多干什么!小孩子别问大人的事。
小话痨被我唬住,瞪着西瓜流口水。
知道她口渴,我却心比石头硬,置她可怜的欲求于不顾,黑着脸看向远方。
夏天的白昼成心跟我较劲。越是想赶它走,它就越不动。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时向我们投来关注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干脆把脸埋在双腿间。
老是死坐在一个地方,话又不能说,太扼杀小孩子天性。小丫头冒着被我骂的风险又问什么时候走。我再次发飙,让她闭嘴。
想到晚上的事我心里就打鼓。都第二次放血了,权势满不满意,我心里没谱。希望这次马到成功,不枉我三番五次的折腾。
我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东边的小河,坐在这里度时如年。顽皮的太阳在我面前玩得正爽,一不留神掉进河里,灿烂的外衣都湿透了,还不肯回去换衣服,用余辉和一马平川的大地尽情嬉戏。一张小脸满是汗水,和着灰尘,脏不啦叽贼难看。黑夜这条汉子揪住它就往西边的老家扔去,失去玩伴的大地哭哭啼啼地穿上黑衣跟妈妈回屋睡觉。
OK,可以走了。我长舒一口气,舒展一下坐僵的身体。
去哪儿?欠扁的小丫头又问。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把西瓜抱紧,别让它摔了。我叮咛再三。临到权势住的院子,我再次嘱咐她当心,千万要抱紧。
杨主任不在家,接待我们的是他老婆。我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女人之间更好沟通。我一坐下就向她狂诉苦,控诉那破学校的千万种不方便,拜托她在老公面前替我美言。
女主人把西瓜切了给我们吃。外甥女得偿夙愿,大口大口地吃着,生怕别人跟她抢似的。见她这馋相,我一脸瀑布汗。真是出糗,这丫头片子没个眼力价儿,让我老脸往哪里放。
这西瓜作为礼物送给主人,总不能让外甥女一人干掉吧。怕她放开肚皮没完没了地吃,跟女主人说完该说的,我立马告退。
踏上归途,想到那十斤香油,我心疼得捶胸顿足。那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啊。不沾亲不带故的,他们倒享受起来。我家多少年没吃过这东西了,最便宜的油一年也吃不了十斤。我这败家女,全拿来孝敬这不相干的人,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