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在小镇伺候二哥期间,家里却遭了贼。所有物品被洗劫一空。等她回到家,就只剩下哭。她一丧事劳动能力的六十多岁老太太,全部家当被偷走,这打击该有多大。一辈子遇到事就大乱方寸,全凭爹拿主意的她,此刻只有用哭表达她的全部悲伤。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把我偷得干干净净,往后可怎么活啊?
老妈固执地犯了智子疑邻的错误,证据是隔壁男人从她门前过,每次都贼头贼脑地向屋里瞟。她找各种借口去邻居家突击检查,都没看到自己的东西。
而我怀疑是大哥干的。他不一直嫌妈碍眼,想把她轰走吗?偷走她全部家当,来个釜底抽薪,用脚趾头思考就能猜出。
妈有力地反驳,她说去大哥家看过了,没有发现她的被子。
二叔说有人看见夜晚大哥拉着一车东西从妈那屋里出来。妈坚持说他跟大哥有仇,这话不能信。
村里老太太见妈哭得凄惨,这个送被子,那个送褥子,连粮食和油都捐给她,使她有得吃有得睡没有沦落到讨饭的地步。我的大哥,她的亲儿子,却不闻不问,连个路人甲都不如。
我要把妈接回去同住,使她忘掉这灭顶之灾。她却死也不肯离开。泪眼纷纷地向我控诉,小偷不就想扫地出门,把我从这个村赶走吗?我偏不走,气死他!看他能把我老太太怎么着。
去吧去吧,去发贞那里散散心也好。麦子都快熟了,你想让大儿子拿你当奴才使?那缺心眼的家伙把自己老婆当宝贝疙瘩疼,养在家里不让她干活,唯独不把你当人看,一大把年纪了还当壮劳力使唤。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妈这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走。
我和姐姐不听她的,把她屋里所东西都寄存在邻居家,连拖带拽把她弄走。妈哭着叫,这俩强盗,想抢人啊?
妈这人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整天念叨着她的儿子孙子,四个儿子她没一个不挂念的。那些孙子,个个都比我有地位。在她口里,他们都超级乖巧可爱招人疼。我心里那叫一个酸呐,从小到大,从她口里,我就没讨到一句赞美的话。从记事起,她就常拿我和哥哥弟弟比较,说他们做事麻利会来事儿,我笨手笨脚说话不中听。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被她宠溺了几十年,她四个儿子加起来也没有我回报得多,相反,他们个个给她制造麻烦,让她闹心。对比如此强烈,她还不幡然醒悟,魂牵梦绕着他们,把我当外人。每次来小住,她心里都算着时间,最多不超过二十天。钱财上算得也很精明,资金链一直是我塞钱给她,她塞给儿子孙子。
老妈大驾一到,我就得以贵宾相待。家务活不能让她沾手。她在儿子家巴结讨好上赶着干活,已累得够惨了,来这里休养生息,给身体一个喘气的机会。
她牙口不好,肉得炖烂些,时常煲点鸡汤给她喝。每顿饭让她吃得肚儿圆。想方设法给她改善生活的直接后果是,还没到出粮的日子,手里已经开始闹饥荒。
钱不是问题。最让人头大的是,老妈这人耐不得寂寞。一辈子都是话痨,从记事起,每次跟她去外婆家,路上遇见熟人她都唠得难舍难分,直等得日落西山人彻底没脾气,她才肯放过对方。真是纳了闷,她成天哪有那么多话说,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按理说这种性格应该人缘好吧,事实是每次遇到经济危机都是爹一人出去四处借贷,她则黄世仁似的整天逼爹出去抓钱。
妈说住我这里跟坐牢有得拼。没有老太太陪她说话,这是最大的问题。楼上住的全是年轻人,实在满足不了她的愿望。唯一能陪她说话的是新近搬到这里的老乡,这女人跟爹和我都同事过,是我介绍她来这里买房的。
妈说,我一去上班,防盗门砰的一声巨响,就把她的心震碎了。这种坐软监的日子她受不了。我真是头大,下班时间和双休日全陪着她,电视频道永远是她爱看的豫剧,连爱看动画片的女儿都赶到她奶奶家,还要怎样啊?我这么年轻,正干事业的年龄,有空还喜欢码码文字,成天跟老太太似的陪她看豫剧,咿咿呀呀的听得我头皮发麻,我喊过憋屈吗?
小时候爱粘着她,她洗衣服我坐在池塘边玩耍都不行,被她骂得狗血喷头。我就那么招她烦吗?现在调个儿了,我上网她都要挨身边坐。跟网友视频一下,她能把对方从头评论到脚。鉴于她和程发忠的不共戴天之仇,视频的时候,我从来都躲着她。
想静下心来码码文字吧,她又在身边喋喋不休,村里谁谁打工赚大发啦,谁谁谁盖大房子啦。她一垂暮之年的老太太,还这么争强好胜攀比心严重,嫌我压力不够大是不是?
我得回去啦。你二哥肋骨受过伤,不能干重活。你二嫂心肠那么狠,不会心疼人。我要回去帮他。
省省吧你。体力活那么重,你怎么干得了。别忘记你已是年近七十的老人。
我不答应,她就天天碎碎念。我听得耳朵抽筋,只得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