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一天前,蔚一行人同队伍在路口分开后,穿过溪流便踏上了北林的青草地。
天色渐暗,蔚挥燃了一根火把,于最前方引着路。
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人紧随其后,虽然他面带疲色,可脸上却满是喜意。
队尾的中年大汉见状问道:“福小子,这苦差事别人躲还来不及,你自报奋勇的跟来就不说了,怎么还跟分了糖似的,高兴个什么劲?”
年轻人回过头来,把牙一龇,笑着答道:“你们唬的了别人,却是唬不得我。
当我不知道的么,哪次探查到最后,不是就跑去猎杀魔物了?
这回,可别想落下我。”
其身旁的白净男子摇头笑道:“就算我们是去猎杀魔物,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咯?”
中年大汉接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以他那身板光是站着,咱的声势就强出许多了嘛。”
手持双弩的长发女人回头白了那大汉一眼,说道:“我说你们俩,老拿个孩子打趣也不嫌害臊?”
年轻人听到女人的维护之辞,反而更加郁闷了,嘟囔道:“我不是孩子了。”
中年大汉大笑道:“等你什么时候过了凝魂日,再说这话吧。”
就在这时,于前方引路的蔚忽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手臂一抬,其身后的几人立马收起了说笑之心。
大汉陡然卸下了背负在身后的巨型塔盾,单臂持携着,顺带又从腰间取下一柄空面短斧,紧握在另一只手里,直将身子一伏,朝后侧转,谨防后方可能会出现的魔物。
一直被几人调侃的年轻人双手紧握着长矛,面向小队的一侧,略显青稚的脸庞上无有任何惧色,显然这种阵仗已是经历的多了。
那白净男子将背后的两柄长剑迅速抽出,环视周遭的同时,始终不忘用余光看顾着他身旁的年轻人。
和这几人相比,反观长发女人的行举,则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虽举起手中双弩,一副警戒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却把自己的眼睛闭了起来。
几人方摆好阵势,便听见远处一阵虫翅震动的声响急速逼近。
蔚将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贯,从身侧的箭囊中衔出根弓矢,在衣角轻轻一划,回手就撕下了一条布片利落的往箭簇上裹缠,于脚下的火把一燎,直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抛射而去。
昏暗的林木间,被那弓矢上的火光映的一亮,只见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黑影疾速飞来。
“哎,看来是恐蜂,阿生阿生。”长发女人兴趣缺缺,说时仍紧闭着双眼。
白净男子咧嘴一笑,连连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男子话音还未散去,整个人便已在消失在原地,蜂群与这几人之间,立时多了一道手持双剑的身影,穿梭往来于树木之上。
伴着利刃挥砍的声响,空中不断的有黑影掉落。
那年轻人满是羡慕的说道:“以大哥的灵魂能力,砍杀起这恐蜂,简直了!
若我也是速度型,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中年大汉警戒后方的同时,不忘挖苦道:“阿福啊,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觉的你那身肥肉能和速度沾上边?”
年轻人满不在乎的回道:“怎么,大哥小时候也是和我一般身材,兴许我比他那时还稍瘦一些呢。”
长发女人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哦?难怪难怪,那家伙从不提小时候的事,原来根由在这呢。”
说时,还不忘顺手解决掉几只飞至几人身前的恐蜂。
可即便被弩箭射穿,油黄色的脏液四溅而出,那钉在树上的虫型魔物犹未死透,长满倒刺的虫肢依旧用力的蹬踏着箭杆,不见有丝毫颓势,其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一斑。
恐蜂六足双翅,身披红黑环状斑纹,一对漆黑的复眼之下,生有两只赤红巨颚,让人望之生畏。
单论咬合力,并不会输与那些体型远大于它的兽型魔物多少,撕肉嚼骨,于其而言,绝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恐蜂之恐,却不在此。
它的体表虽无甲壳附着,难避刀剑,可肉质韧实的虫躯上遍布着的细密如针的直立虫毫,饱含剧毒。
无论是人,还是魔物,但凡被其刺入肌体之中,用不了多久便会瘫软在地。
更为棘手的是,扩散至体内的毒素会与血肉发生反应,令中毒者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召引其他恐蜂前来进食。
面对一群恐蜂的噬咬,即便是勇士级的魔物,多半也会饮恨当场,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好在蜂群是按照固定的飞行路线进食,既不会在某一个位置过久的停留,也不会因为“个别猎物”而改变行进方向。
若在平时,几人只要静待片刻,将对方避让过去即可。
但周身愈加浓郁的自然能量,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月潮已经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月潮已至,夜幕将临,在这魔物密布的山林中,每多逗留一刻,危险便多上一分。
外加几人任务在身,需尽快赶到谷外的哨站探明情况。
迫于时间关系,他们想都未想,便决定要强行穿过这道黑色洪流。
而阿生的灵魂能力恰好是速度,对付这类形体不大、数量众多的虫型魔物再容易不过。
即便是有些许漏网之鱼,也多被长发女人极为从容的解决掉了。
可对方毕竟是飞行在空中的虫型魔物,几人正快步行进,忽闻中年大汉的塔盾上,传来了两道巨响。
所袭之物,并非其它,正是两只绕行的恐蜂。
其经翅力推动,再加上重力的加持,令它们轰砸在盾面上竟如斧锤凿击一般。
即是如此,对方的虫躯之上也不见有半分伤痕,只见它们扑棱了两下翅膀,便要向盾面的边缘爬去。
中年大汉自是不能视作不见,瞥见身旁有棵环抱的大树,轮起盾牌就砸了过去。
只一下,便震的枝叶纷飞,但仍未了结那塔盾上的不速之客,直至连续拍击了数次,才将那两只恐蜂堪堪砸烂。
中年大汉提醒道:“福小子,咱们虽带了些应急的药物,你也把眼睛擦亮点,我可不想扛着你那身肥肉往前走。”
阿福没好气的回道:“哼哼,先顾好你自己吧,大叔。”
就在他们即将甩脱这群恐蜂时,长发女人突然说道:“噤声。”
闻声过后,几人连同蔚在内,皆停下脚步,屏息不前。
只见那女人蹙眉凝听,略为细长的耳朵不时的掀转,脸颊处,一道浅淡疤痕随着长发的散动,若隐若现。
几息过后,她开口说道:“前方有魔犬逼近,速战速决,不然我们可有的玩了。”
阿生尚在树木间的枝桠上不断腾挪,砍杀着零星飞来的恐蜂,见不远处的几人忽的停驻不前,虽未听到女人的提醒,却也极为默契的留了份心思,警惕起树下来。
待他们继续前进,速度却是慢了许多。
这时,黑月骤隐,天空中飘下点点细雨,同散落在地面上的恐蜂碎尸所散发出来的莹莹光亮,令这夜色下的北林,透出一股慑人的幽冷之感。
除蔚以外,阿福也挥燃了一根火把,为这五人小队增添些许光亮。
可这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几人的身后顿时异响频生。
前一刻还是不住晃动的草丛,下一刻便换成了树皮剥裂的声响,即便不去刻意关注,也能发觉明显是有活物在迅速的移动,而且对方似乎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行迹的意图。
就在他们因这未知的存在再次放缓脚步,将停未停之时,一旁的草丛中,忽的窜出一道黑影,直奔长发女人而去。
可是,双目仍旧紧闭的她似是不知不晓,腰身一扭,竟朝几人身后的黑暗中,连连扣动弩机。
随着火把的映照,黑影渐晰。
一颗磨盘大的犬首无声而至,光洁的犬牙如刃似刀,最小也有手掌长短,若被咬实,整个人怕是要立时断成两截。
飞扑在空中的魔犬仿佛已品尝到了人血的美味,巨口掀张,猩红的舌头微微卷起,粘稠的涎液顺着齿间直朝外溢。
就在这时,它忽觉眼前一暗,却是中年大汉顶着塔盾闪到了它的身前。
只听“嘭”的一声,已提前嵌入地面的塔盾经魔犬一撞,竟连人带盾向后推移了半步之距。
与此同时,小队的后方传来阵阵哀鸣,却是那在几人身后故作异响的魔犬发出,无论其如何躲闪,长发女子的弩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根根都钉在它身上,转眼之间,已然生机尽丧。
中年大汉也不固守原地,把塔盾内侧的支脚一架,抽出腰间的另一柄空面短斧,侧身一移,直朝那盾前被撞的有些蒙顿的魔犬迈去。
这时,小队的前端又是一道黑影,直奔着蔚飞扑而去。
阿福见状心道:若不是雪姐当机立断的解决掉队尾的那头魔犬,只怕此时就要腹背受敌了。
念头方熄,便见蔚取弓衔矢,猿臂轻舒,掌中的长弓被其极为轻松的就拉至最满,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似乎毫不费力。
阿福的视线尚停留在他持弦的手上,可那指间原应紧扣着的物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魔犬快,弓矢更快!
劲矢疾至,距蔚已不足一步之距的魔犬,如同糊在了墙上,再难寸进。
一口兽牙崩碎大半,磕飞的断齿四溅开来。
直没入喉还未算完,嵌进颅脑之中的弓矢去势不减,连同对方那巨大的身躯也一并带飞,才肯罢休。
长发女人单目微睁,暗呼:怪物!
原来,她方才的举动虽有考量,却是没有太多选择的。
魔犬头颅巨大,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一半大小,若做出扑击,遭到攻击的那方,所能看到的也仅剩下那两排锋利的巨齿了。
长发女人虽射术精准,可只凭手中的双弩,在这种情况下,连给予对方有效的伤害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将对方击退了。
要么自行闪躲,要么交给队友。
前者最为稳妥,但几人的阵型便会因此而破坏掉。
她没有这样做,而是在选择后者的同时,将自己的火力有效的倾泻在了小队的后方,那只伏在地上,诱使他们分散注意的魔犬身上。
也怪那魔犬倒霉,女人的灵魂能力正是听觉无疑。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亦是如同白昼一般,任其如何躲闪,却是难逃厄运,那暴雨般的锋锐弩箭,毫不留情的将其就地射杀。
长发女人闭目凝听,疑惑道:“呃……这就没了?”
魔犬狩猎往往倾巢而出,可仅仅三头,远不及预料之数,何况,光是她方才听测到的,也绝不止这些而已。
中年大汉甩了甩短斧上的鲜血,顺手挂回腰间,也颇感困惑的问道:“会不会是被那群恐蜂拦住了?”
他将支在地上的塔盾一收,其后,隐约能看到一头血肉模糊的魔犬瘫倒在地。
阿生不知何时,已蹲坐在了几人附近的一棵树上,说道:“不管怎样,还是快点离开吧,我总觉着今天的北林有些古怪。”
蔚没有言语,略为思索了一番,将弓一收,引着几人快步离去。
一路急行,阿福见此行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忍不住问道:“哥,你说囚魔山谷中可有勇士级的魔物?”
白净男子答道:“我哪里清楚,这个你得去问蔚队。”
白净男子与微胖的年轻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兄长名叫阿生,较弟弟阿福要早七个月潮出生,却早已凝出了自己的灵魂,两柄长直双剑配合上他的速度能力,于营地之中,稳居一线之列。
他们年纪虽轻,加入营地的时间却是极早的。
平日里,即便是与营地的首席队长冬磐之间,也是言语无忌,可阿福对自己身前的这个家伙,却是有些无解的。
倒不是蔚多么的难以相处,而是对方实在是太过于寡言少语了。
若是故意刁难作弄倒也还罢,可偏偏人家又是非常认真的在同你交谈,是以,阿福见大哥如此说道,直接一脸苦色的回望过去。
阿生见弟弟的胖脸皱成一团,摇头笑了笑,扭头问道:“蔚队,这些天,山谷里可曾出现过勇士级的魔物?”
蔚毫不犹豫的闷声答道:“有。”
一个字,令随行的几人都换了副神色。
连阿福也在满足了好奇心后,觉察到这其中所蕴含的凶险,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紧闭起嘴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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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魔山谷,地势如壶,共有两处通往外界的通路,但皆因谷口狭窄的原故,令其内的魔物大多受困于此,是一处天然的困魔之地。
许久之前,人族在一次对魔物的大规模作战中出现了严重的失利,这次事件被称作大兵败。
当时,王城迫于自保,从各地抽调战力,用以填补那场战斗所导致的人员空缺,这项举措直接导致各方聚居地对周边魔物的控制力度骤减。
渐渐的,这处相对偏远的山谷,开始被人们刻意的遗忘,强大的魔物悄然滋生。
好在那时的黑岩驿镇,也就是如今的白石营地,与这囚魔山谷之间隔着一片名叫北林的茂密山林,在其中生活着的数量众多的虫型、兽型魔物,极大程度上缓解了这处隐患所带来的威胁。
但是,蔚越是接近谷口,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仿佛那面孔真的要变成木头一般。
他看着漆黑静谧的囚魔山谷,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