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老头终于开口说话了：“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为难这两位年轻人。”他的声音并不像他的外形般苍老，倒更像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年轻人，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雄浑有力，奇妙地产生了震慑全场的效果。
打手们都停了下来，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看来是摸不清老头的底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实话说，我也没钱给你们。”老头顿了一下后说，“不过我拿我这条命来抵的话，你们就能回去交差了吧。”
“喂，老伯，胡说八道什么呢。有什么难处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啊，何必这么消极。”萧昆着急地说道。
老头张开没牙的嘴呵呵笑了会，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所以我不能拖累你们。就这样吧。”
他话音刚落的同时身体开始往后倾，眼看就要坠入悬崖，我和萧昆赶紧伸出手去抓着他。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竟然如千斤巨石般重，我和萧昆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重如泰山般下坠力扯得失去了重心，三人一齐坠向谷底。
我从来都没有过如此急速下坠的经验。以前在游乐园看过别人玩蹦极，不由得将自己代入别人的角色当中，想象着自己玩蹦极的样子。每每想到自己失控一样往下坠落，就几乎要小便失禁，忍不住跑去厕所。我是如此的恐高，所以一次也没有去玩过蹦极。但现在我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回无防护的蹦极。看着两边的景物急速往上升，惶恐地等待着落地的瞬间，过度紧张之下，我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洞穴里面，因为地面阴寒的缘故自己还蜷作一团，竖起耳朵还能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我赶紧坐起来，毕竟在这种地方睡大觉容易得风湿病。在我的左手边，萧昆正在和老头盘膝相对而坐，双掌相抵，似乎是在进行着某种权力交接的仪式。我很识相地依靠着墙壁，不去惊扰他们。
我突然想到不久之前我还在急速下坠，现在却安逸地坐在这里，我晕过去的那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过了十分钟，这俩人总算是停止了对掌。
老头收回双掌，轻放在两膝上，看样子是在运气调息。而萧昆则站起身来，走向我这边。
从萧昆站起来到他走向我这边的这段时间，我惊奇地发现他像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举手投足乃至他的眼神无一不带着高深莫测的气息。我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证实了我刚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那个清瘦略带着病弱的青年的气质完全进化了。
“金哥，你醒了啊？你可睡了好几个小时呢。”萧昆说。
“这里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们往下掉的时候，是师傅救了我们。说起来神奇，他竟然能操控风，用风把我们送入了这个洞穴。”萧昆对那老头的称谓变成了“师傅”，可见他俩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确实是缔结了师徒之约。
“看来我还真是猜对了呢，这个老家伙的还真是世外高人。”我说。
盘坐在一旁的老头突然说道：“你们啊，讨论别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听到，多失礼。”
萧昆赶忙向老头道歉。
我带着一些责备的语气对老头说：“不是我说你啊，你说你身怀绝技为什么不在上面就放倒他们，非得在他们面前演一出寻死的闹剧。你到底什么心态。”
老头乐呵呵地说：“难道我这一手‘置诸死地而后生’玩得不好吗？”
“师傅他不喜欢争斗。”萧昆在一旁帮腔道。
“其实，今天是我的大限之日。”老头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口吻说道，“所以我才会到烟花场所去寻欢作乐，既然我都已经去吃了人家的免费大餐，再去打人家的人的话，是不是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呢。”
老头的话让我无话可驳，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说今天是你的大限之日，怎么你看起来还是挺开心的样子。”
“开心也是死，不开心也是死，为何不开心一点呢？”老头捋了捋胡子说，“事实上我终于找到了最满意的传人，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你说的‘最满意的传人’就是这个笨蛋吧。”我指着萧昆，说道。
老头略略颔首，说：“没错，他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胚子，任何东西都是一点就通。另外，这孩子的心地也是十分善良，我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肯定没错。”
老头的这套说辞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试问有哪部小说的主角不是天赋异禀点石成金的呢？但我还是决定测试一下老头的眼光。
“你看我的天资怎么样，要不要也传授一些给我？”我指着自己对老头说。
老头凝视了我一会后，大摇其头，说：“平庸，平庸至极，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和萧昆比起来就是云泥之别。你这张苦瓜脸注定是要一辈子劳碌，为牛做马供人驱策。至于姻缘方面更是一塌糊涂，你得做好孤独一生的准备。”
老头的话犹如万箭齐发般贯穿了我全身，偏偏又准确得让我又毫无脾气。每每想起自己现实中的工作和生活，眼角就有泪滑过。
“师傅，别这样说金哥，他很聪明的。如果没有他给我规划，或许我现在还是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萧昆在一旁赔着笑帮我说话。
“不用替我说话。”我说，“你师傅说得对，如果我活得充实的话我又何必到其他世界去寻找存在感？”
“嗯？”萧昆一脸不解，问道，“我不是很明白。”
“没什么，你继续去和你师傅学东西吧，他就最后一天能教你了。”我深叹一口气，说。
“呵呵，看来老夫的时辰就要到了。”老头突然说道。这时候他的脚部开始分崩离析成五彩闪光的碎粒，像萤火虫般漂浮在空中，而且这种分崩离析还开始往上侵蚀，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老头的脚脖子。我和萧昆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都目瞪口呆起来。
“师傅！”萧昆看到这样的景象，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紧张，还有一段时间我才会完全消失。”老头微笑道，“萧昆，你过来，为师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抓紧时间。”
萧昆一抹眼泪，走到老头身边跪下，老头伸出手来抚摸他的头顶，俨然是一幅佛家的摩顶受戒图。
老头慈爱地说：“作为自然之力的继承人，你需要谨记这一点：自然之力和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事物一样，都存在着一体两面的特性，那就是毁灭和创造。但你要知道毁灭有时候并不是坏事，有些腐败的事物和陈旧的桎梏，都需要通过毁灭来获得进步，所谓‘不破不立’正是这个道理。但若是你只以毁灭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世界，那你最后只能收获一个荒漠而已，所以创造也是同等重要的东西。”
“嗯，弟子一定将师傅的话牢记心中。”萧昆用力地点头，几滴泪水洒落在地上
老头继续说：“自然之力并不需要你背负什么样的责任和抱负，自然本身就不是一件让人沉重的东西。只要顺应天理，就能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才是最高的境界。”
老头的话让我突然有了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在这种狗血小说世界里还能听到这样有水平的对话，还真是难能可贵。
这时候老头的小腿已经完全消失了，漂浮在空中的五彩微粒也越来越多，时而变幻的光彩让这个昏暗的洞穴渲染上了一层迷蒙浪漫的气息。但我想这些微粒终究会黯淡下去，回归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