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菲并没有坐多久,就远远听到似乎有人在喊。何芳菲看过去,从山后绕出的一条的小路上,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位穿藏青色袄裙的老太太,头上的银丝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老太太边跑边喊,还边抹着眼睛。
何芳菲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终于跑到面前,抱住了何芳菲,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问了一堆问题。何芳菲受益于大学里天南海北的同学,被各地方言熏陶了四年后,可以很自豪的表示虽然不一定会说,但基本就没有听不懂的中国话。
老太太喊着:“菲菲,我的宝儿,为什么掉水里去了啊?”
又说:“宝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看何芳菲不吱声,心下内疚:“菲菲,我的宝儿,对不起!外婆去地里,出门的时候,没见到你,以为你又去找芳芳玩去了。刚刚你表舅妈经过,说看到你似乎一个人在湖边玩。外婆把手里的秧苗扔下,就赶紧跑来了,却还是晚了一点。苦命的宝儿,你可别扔下外婆,否则外婆也活不成了!”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可怜的何芳菲同学只浅浅听懂,却不会说。被风吹冷的身子,在外婆的怀抱里,变得渐渐温暖。虽然头还晕晕沉沉,却潜意思里觉得,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有一个真心疼爱的长辈,一定不会孤单。
菲菲看着哭泣的外婆,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笨拙地用小手去抹外婆的眼泪,可泪水却越抹越多。菲菲看着外婆,想想自己,伤心之下,便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遍越发觉得头沉甸甸的。
外婆如果知道她真正疼爱的菲菲没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而菲菲更哭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生活,还能再回去吗?
外婆哭了一会,自己身上也都被菲菲弄湿了,才意识到微凉的天气。于是想要抱起菲菲,奈何因为奔跑过后力气不足,抱着菲菲起了几次身都不行。
菲菲不忍心折腾老人家,于是尽力挣开外婆的怀抱,想要抓着外婆的手往山上走。但因为落水时间太长,头晕腿软,还没走出去,就要往地上摔。
外婆一瞧,急了。扶着菲菲,自己蹲下身子,一个甩手,把菲菲背到了背上。
菲菲已经是强弩之末,头晕晕沉沉靠在外婆的肩膀上,就这样被外婆背回了家。
之后菲菲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真实地不能再真实的梦。
梦里,有个叫何芳菲的女孩,在一个叫中国的地方生活。在那个地方,何芳菲17岁离开父母去外面闯荡,离家千里,却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聊天见面。在那个地方,何芳菲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爱她若掌上明珠。在那个地方,何芳菲和所有的男孩女孩一样,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梦里,菲菲看着何芳菲恣意活到24岁,终止于那年五一的假期旅行。
菲菲发了几天的高烧,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砖瓦房和雕花木床,却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只做了一个梦。
菲菲有时候会清醒一些,但仍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脑袋一会上天,一会入地,如果不是全身没有力气,滋味大概很销魂。那种感觉,和去迪斯尼坐过山车也差不离了吧。上海的迪斯尼就要开放了呢,菲菲记得那会是一个很大的游乐园,梦里的何芳菲还没来得及去。
外婆这两天很忙,要照顾菲菲,还要去地里,幸好村里不时来人关心菲菲。
落水的那个下午,舅外公就带着表哥过来。外婆正在院子里收拾,看到自己哥哥过来,眼睛仍有些红红的,外婆招呼了圆圆表哥去屋子里看菲菲,对哥哥说:“哥哥,让圆圆和菲菲玩一会,我还要去一趟地里,把事做完。”
菲菲在屋里听到舅外公对外婆说:“你等等,别老是这么急性子。肉是给菲菲补补的,这些药材你自己也认得,看有用就给她用上。地里就先别去了,叫阿云和他媳妇帮你带上就好了。”
外婆说:“谢谢哥哥!菲菲现在在家躺着,我也没什么事情。阿云他们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我能忙过来的。需要的话,我再叫他们。”
舅外公大概知道外婆是一个十分好强的人,并没有勉强,于是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情,不要自己扛着。”
接着外婆轻轻的应答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
菲菲斜靠在床上,正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看见有人进来,眨了眨眼睛,这就是圆圆表哥了吧。
进来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满脸严肃,可配着圆滚滚的身材,让人怎么也认真不起来。
难怪他叫他圆圆,真的够圆。
圆圆走到菲菲床前,聊起长衫后摆,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
这个摆的足足的小姿势,差点没让菲菲笑起来。看着他,头似乎也没那么晕了。
圆圆抬着小下巴,对着菲菲说:“爷爷和我过来看看你,你今天好点了吗?”
菲菲还不会说这里的话,于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圆圆很满意,于是开始训道:“你一直就冒冒失失的!不能多注意点吗?你看人家芳芳,多好多稳重!你和她差距那么大,难怪她不愿意和你玩!”
这祖孙俩都一个样子,这么喜欢教训人。菲菲不说话,这话也没法接。
圆圆看菲菲只是低着头,平常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的态度一点没有,连怯怯的看他一眼也不看了。
估摸着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于是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努力,芳芳也说要试着和你好好相处。她前两天还和我说,送了你两朵头花,你说很喜欢。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她好,来来往往的,这样她才愿意带着你,你也能有个好榜样。你自己不搭理芳芳,你让她有心帮你也帮不上。”
啰啰嗦嗦的一段话,菲菲听懂了。
菲菲心想,原来那两朵大红花,大概就是太急于向芳芳学习的有利证据。
圆圆自己越想,越觉得芳芳什么都好,便说什么都对,想起芳芳偶然间说到的话。
于是紧接着又说:“也不是说陌陌不好,她比你还毛躁,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比男孩子还野。芳芳说的对,以后离陌陌远一点!”
圆圆自说自话了一番,始终得不到菲菲的回应。心里有些烦躁,却又发不出来。圆圆等了一会,看到菲菲居然睡着了。
气鼓鼓的圆圆,也知道不能冲病号发火,于是在屋子里绕着走了几圈,才渐渐气消了。想着爷爷的叮嘱,看菲菲一个人在家生病也确实可怜,于是就坐在菲菲床边,从怀里拿了一本小册子看着。
菲菲其实刚开始也没睡着,只是看那个熊孩子越说越多,越训越上瘾,实在是没法应答。
于是就装睡了,接着就真的睡着了。
菲菲醒来时,圆圆已经离开,代替他守在圆圆床边的,成了一条大黄狗,菲菲听见过外婆叫它阿黄。
阿黄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睁着大眼睛,看着菲菲。
菲菲也试着喊了一声:“阿黄?”
阿黄抬了抬头,摇了摇尾巴。
院子里有些动静,大黄狗扭头朝门那边看了看,懒懒的甩了两下大尾巴,外婆回来了。
天渐渐地变暗,外出做活的人陆陆续续回家。
院子里也变得热闹起来了,不时有人和外婆打招呼,或者问问菲菲的情况。不大的村子,一点事情,很快就都知道了。
来串门的,送东西的,络绎不绝,看起来大家都关系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