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金秋,香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时连气也接不上,珍珠不敢大意,率领着一班小丫头不分日夜的照顾着,即便如此,也是回天乏术。这日晚上,德芳正在房里睡着,忽听得外厢哭声恸天,吵闹异常,忙披了一件衣服起身,问道:“什么事?”小丫头哭道:“殿下,娘娘没了!”德芳忽听得香燕没了,只觉血气直往上涌,喉头里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吓的小丫头忙来给他捶肩顺气,德芳也顾不了这许多,穿着睡衣就往香燕房中赶,到的那厢,只见杂七杂八的人挤了满屋,钟夫人正坐在床沿,大声哭:“我的儿。”德芳挤上前,揭开白布一看,人确是去了,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直闹到天亮时分,一大家子人都没个计较,倒是德芳哭伤了身子,卧在床上起不来了。宫里一早得知这件丧事,也是惊讶不已,皇上怕德芳过度伤心伤了身体,本想把他接到宫里来住一段时日,但为着礼法不允,只得作罢,一茬儿一茬儿的派使者前来探视。南清宫上下本指望着这位精明的王爷渡此难关,可如今连他也倒下了,底下人更是惶恐不安,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了一团。钟夫人想着自己止此一女,如今不提防去了,可不知将来自己这衰老之身该如何安身立命,便时时守在香燕床边,那眼泪就没有停过,看到的人无不伤心恸泪的,一时间南清宫从早到晚灯火通明,哭声震天,进进出出的人纷纷杂杂,络绎不绝。
正在乱间,钟夫人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子,姓王名忠者,大老远从老家赶赴长安来投奔钟夫人,见这南清宫内纷乱不止,便劝道:“如今我堂姐是去了,姨母也该早日振作起来,你看这宫里乱攘攘的,也不是个办法,总该有个人替堂姐把丧事办了吧!”钟夫人一发抹泪道:“王爷伤心过度,今日已呕了两次血了!我怎么拉的下这个老脸去求问他呢。”王忠叹道:“那么宫里就不来管管?”钟夫人叹道:“皇上派来的使者倒是从不间断的,但都是来询问王爷的病情。王爷已是这样,看着怪可怜见的,我那无福的儿,你让娘怎么去处啊!”说话间捶心顿足,眼泪汹涌而出。王忠忙劝道:“姨母当心哭坏了身子!如今这个家里就数您辈份最高,若然您也倒下了,南清宫可真就完了。”钟夫人忙拭了泪,叹道:“今早秦王、太子、楚王、齐王等,都派来了使者,却只是寥寥数语,连个人影也不见,倒是周王和晋王送来了些银子,但太少了,恐不中用,如今只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八王爷的嫡妻去了,却连治丧费都不知该向谁要,岂不让人笑话?!”王忠想了想,道:“我想着,这事儿还得靠咱们娘家自己人,一来好好的料理了堂姐的身后事,不至于贻笑大方,二来这事办好了,姨母也好趁机向王爷游说,教他重用咱们娘家人,咱们自己有了官、有了地,日后生计也不用愁,倘或将来王家出几个忠孝两全的好男儿,也好光耀我门楣不是?”王忠这一番话说进了钟夫人心坎里,钟夫人想了一会子,愁叹道:“这法儿好便好,可我娘家一不经商,二不走仕途经济的路子,拿不出多少银子来撑这样大的场面。”王忠忙道:“姨母莫急,您先想想看,大约能筹出多少银子来?其余不足的,侄儿再去想办法筹措就是了。”钟夫人算帐道:“今早周王和晋王送来了四百两银子,我那儿还有点体己钱,凑合凑合,怎么着也有五百两银子吧。”王忠一听,这么点银子确实不够,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推脱,笑道:“想我旧日,很是交了些富商朋友,这个借一百两,那个借一百两,大概齐也就够了。”钟夫人道:“俗话说人走茶凉,好好的他们哪肯借钱与你呢!”王忠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就是他们不看在您老的面上,也得给王爷三分薄面不是?”钟夫人听了这话,却是无话了,王忠热心的筹划道:“我想着堂姐灵前,怎么着也该安排十个僧人道士念经祈福,纸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不过目前我们银钱不足,也不用撑多大场面,就挑南清宫内上好的丫头二十个,给堂姐守灵,还有灵堂的布置和孝衣,这里丫头仆妇婆子小厮等,少说也该有二三百号人吧?裁起孝衣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粗粗一算,光家里的布置,怎么也得在六百两银子上下了。还有棺木、纸奠……都不是小数目呢。”钟夫人听着怪麻烦的,只道:“凭什么事,你说了算罢。止一件,你可别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王爷知道了笑话。”王忠笑道:“瞧姨母这话说的,里外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能干什么?”钟夫人道:“如此上便是最好,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王忠忙一迭声的说是,方才将这话掩过了。
用过午饭,钟夫人向德芳这边走来,进得厢房来,却见珍珠端着一个珐琅镶银的盆子挑帘走了出来,脸上尤有泪痕,忙拉过她,道:“好孩子,里厢怎么样了?”珍珠只把盛着血痰的盆子往钟夫人眼下一端,哭道:“刚吃了太医开的药,倒咳起来,还一个劲儿说胡话,不知可好不好的起来!”说罢,急的用袖子抹起泪来,直恨不得自己代德芳去生病。钟夫人叹道:“这也是前世的孽障了,但如今香燕已经去了,他要再有点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办呢?”一主一仆相对垂泪。恰外间小丫头唤珍珠,钟夫人看着她走了出去,忙入了内室,却见德芳歪在床上,床帐半撒半结,盖着薄被子,用一块帕子捂着口鼻,咳嗽个不住,忙坐到床沿上来,拉着德芳的手道:“我的儿,你可觉得好一些儿?”德芳见是钟夫人,刚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按下了,钟夫人见德芳两个眼睛又红又肿,面色憔悴不堪,心疼极了,又不知拿什么话儿来安慰他,只滚下泪来。德芳忙道:“我真该死,在这儿引的岳母伤心难过!”钟夫人忙道:“这哪是你的错呢?是我想起我那薄命的儿,一时难过罢了。”又道:“你病了这几日,家里乱成一团,也没个人出面管管香燕的丧事,我想着你身体不好,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就把这事交与王忠了,你看如何?”一提起香燕,德芳睁着两眼,怔了半日方才问道:“王忠?哪个王忠?”钟夫人忙道:“是我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子,自小孝顺伶俐,还曾考过科举呢!我已与他说过了,凡事不可铺张过度,酌情办理即可,这孩子老实,断不会胡来。”德芳叹道:“香燕这一走,我心里乱的跟什么似的,什么事也不想管,也从没想过她的身后事,既是岳母保荐,又是自己人,那这事儿就交与他了。”又问可有办丧事的钱?钟夫人摇了摇头,德芳长叹一声,教丫头取来一叠银票,也不数数,一气塞到钟夫人手里,只教:“该用的还是得用,可别心疼钱,让外人看着怪寒碜的,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钟夫人得了丧葬费,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又想道:“我那侄子颇有些人来疯,万一把事办砸了,连带着贴上我这张老脸,我还怎么在这南清宫安身!”越想越觉着体己钱是不能不留的,于是抽出一两张银票,笼在自己袖里,其余的都一并交与王忠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