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枝,话分两头。如今单表登州是护送军粮的重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可以走,可谓易守难攻,自先帝景仲年间,官道两旁就盘踞着众多悍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朝庭曾派兵剿过一两次,但负责剿匪的官员惧怕土匪,大多数只是将军队停留在城郊,望空放炮,便算是剿过匪了,就此班师回朝。因此助长了这帮土匪的气焰,渐渐的连军队的护粮队伍也敢劫。后来为息事宁人,由登州府出面,每年花上几万两银子,买个平安,如此渐渐平息了匪乱,但自陈啸造反之后,匪祸便有抬头的趋势,最后愈演愈烈,这些土匪竟各占山头,自立为王,在登州近郊扎了根,动辄为些些小事,打的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却说,陈啸被剿灭之后,朝庭吸取教训,十分关注登州百姓的生活,每个月一定会派巡边御史去巡察一番,御史们返京之后,次次都报说登州一切安好,只是悍匪横行,恣意抢掠烧杀,百姓苦不堪言。其时,国子监祭酒孙浩固主动上折,称匪祸不可小觑,他愿前往登州,不费朝庭一兵一卒,平息匪祸。先帝当时非常高兴,立即升他为钦命巡边御史,领正三品薪俸,着他马上起程,前往登州。
一路上舟车劳顿,自不必说。那孙浩固到的登州以后,便绕城转了一圈,将登州的地势、风土人情等勘察清楚,又带着两个亲随,在登州城郊登山巡视,深入山腹。有好几次,因离土匪的老巢太近,或者山路过去崎岖,难以行走,连亲随也不愿意随侍,孙浩固也不为难他们,竟自己入山。有时当日便回,有时三四天才可回转。一日,左右皆劝道:“大人身为钦命御史,只需安坐登州府中,与当地官员商讨除匪大计便可,何必这么辛苦呢?”孙浩固笑道:“尔等不知。所谓阴极阳生,阳盛阴衰,万物相生相克,此乃天地之间的至理。能够克服匪祸的物事,必定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只是过去的剿匪大臣都没有发现罢了。”原来这孙浩固虽系儒生,但自幼喜读《易经》,相信阴阳之道。左右劝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便了。果然,没过多久,孙浩固发现在西北方向有一条山路,可直达登州城下,如若护粮队运用这条路线送粮,就可免受土匪骚扰。但这条路崎岖难走,有一段山道面临悬崖峭壁,窄的只容一人侧身走过,运粮的马匹根本过不去。而在这大山之中,住着不少当地的土著,他们没有读书的习俗,也没有自己的文字,如古人一般结绳记事,民风悍勇且素厌汉人。孙浩固曾亲眼看到这些土著赤着双足,在到处是细碎石块、烂泥、遮天蔽日的杂草与毒虫毒蛇出没的丛林间,行走如风,徒手攀爬在光滑的悬崖上,迅捷无比,稳如磐石。孙浩固想,如果用这些土著来运粮,不就可以绕开土匪了吗?可惜的是,彼此间语言不通,有好几次都被土著们当成坏人,赶出大山,险些伤了性命。
然而孙浩固并不绝望,他开始更加的耐心与土著们周旋,教他们识字读书、开垦荒地,帮他们决断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渐渐的,土著们接受了他,并视他如父,尊称为“孙父”。孙浩固开始训练这些土著运粮,并传授他们御敌之法。土著们身背齐人高的大篓,里面装满了粮食,走那条危险的山道,很快便翻越大山,将物品送至登州。孙浩固见此法行之有效,十分高兴。而另一方面,土匪们断了财路,气的了不得,开始挑衅滋事,但均在凶悍的土著面前败下阵来,死的死,逃的逃,困扰了朝庭数年之久的匪祸,就这样平服了。
为嘉奖孙浩固的功劳,先帝特封他为巡海总督,掌管盐道,这是一个肥的流油的美差,但孙浩固却拒绝了,他留在了山中,帮助土著们建起一座村子,并亲自命名为“化水”,尔后训练出了一支彪悍的土著军队,俗称“孙家军”,在天朝与南丽的战斗之中,这支军队发挥出了强大的力量,数百名士兵个个好似煞神一般,见人就杀,进退有序,将南丽国最得意的步兵阵型彻底击溃。仗打完了,孙浩固又领兵回到登州,继续运粮,吃住都在化水,既不要升官,也不要任何领赏,是个罕见的硬骨头人物。
却说八贤王自献计昭帝,对皇室进行大清理以来,全国各地不少的官员,为讨好昭帝,纷纷上折子弹劾散居全国的皇室宗亲们的违法之举,其中或确有其事,或捕风捉影,不一而足。为了躲避这次风波,不少人挟带财物,离开了自己的驻地,隐姓埋名逃往他处。其中有一位不知哪一朝遗留下来的二十五皇子,他禀性阔朗,尤喜舞刀弄枪,对孙浩固推崇备至。恰巧教他读书的先生与孙浩固有同门之谊,便让先生写了一封信给孙浩固,表明敬佩之情,不等人家回信,他自己就收拾了细软,轻身往登州而来。这孙浩固亦是个性情中人,见皇子以千金之躯,前往这荒山野岭中求见,不禁激动的老泪纵横,从此与皇子在化水村中比邻而居,每日亲授兵法,一起训兵,同进同出,亲热无间。
然而时不久长,大辽进犯中原的消息便传入山中,登州已然大乱,官员、老百姓们能逃便逃,恍若末日一般。没过多久,孙浩固的朋友、学生们便冒险入山,求他快些离开此地暂避,但被孙浩固一口拒绝。皇子笑道:“先生,我听说大辽此次乃是倾全国之力,征伐天朝,先生虽精于练兵,但眼下只有区区数百人,于这大局,又有何益呢?”孙浩固高声道:“皇子此言差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别说老夫手握数百精兵,就是只有老夫一人,也当报效朝庭,为国捐躯才是!”皇子听孙浩固说的正气凛然,喜的离了座位,朝孙浩固一揖到底,高呼:“我天朝有先生这样的义士,当可无忧矣!”又执着孙浩固的手,亲热的说:“不瞒孙先生说,辽贼侵我天朝,我早有报国之意,但恐先生有畏敌之念,故此用言语试探耳。先生千万不要介意。”孙浩固笑道:“那是自然。”当下两个计议时局,商讨对辽大计,整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计议不停。
一时计议已定,皇子协同孙浩固,将孙家军开进登州城中。此时登州已成为一座空城,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已经跑光,城中的治安无人管理,街面上抢掠横行,无法无天。皇子与孙浩固亮出身份后,便住进衙门中,将孙家军分成几组巡逻队,日夜不休的在城中巡视,见到有人违法、妄图逃跑便抓,一旦抓住就是当街斩首,如此连斩二十人之后,登州已是面貌一新,法纪谨然。渐渐的,跑掉的官员中,也有人跑回来,对这些人,皇子网开一面,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只是严厉的训饬一顿,着他们好好为百姓做事。皇子忙于整顿登州纪律时,孙浩固便连夜写信,将过去有血性的同僚都找回来帮忙,并向朝庭通报登州危急的情况,没过多久,陕西总督着亲信罗佩文参将,率两千名士兵从蜀道转水路,向登州进发;全国各地的儒生自发组成了一支义务军,三三两两的涌进登州,前后总计约四百人;由登州老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团,大概六七百人;不久,朝庭下旨,就近从泰州、郑州等地调来八千名护城军,次日便抵达登州。大军抵达后,孙浩固亲率众将迎接,却发现这是一支疲惫不堪、良萎不齐的军队,有的士兵甚至连一身像样的盔甲也没有,穿的破破烂烂,宛如乞丐,而且人数根本没有达到八千名,还不到四千之数。孙浩固心中咯登一下,就凭这样一支军队,再加上临时组建、东拼西凑的民间武装,怎么打败辽国精锐的骑兵队伍?!幸喜孙浩固禀性沉稳,他马上想起八贤王就在江浙一带征兵,何不将情况说明,向他借兵应急呢?于是浩固连饭也来不及吃,急忙回府写信。
仅三日之后,他就收到了德芳的回信,只见德芳在信中写道:“……自蒙皇上下旨征兵以来,本王已在江浙征得三万名新兵,目前,这些士兵尚在紧急训练之中,我发觉他们懒散怕死,即使再练上个十年八年,也不可能与辽国的军队对峙。登州事态紧急,要等这一帮熊兵来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孙浩固看到此处,几乎没背过气去,又见他后面如此写道:“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让邻近的州府调兵助你,并且鼓励全国的百姓,共同襄助你登州。据本王所知,天朝久不经战阵,各地的守城军已经破落的不像样子,毫无战斗力,且吃空额的现象十分严重。这都是过去几朝攒下的弊病,一时半会是治不好的。”看到这里,孙浩固又是叹息,又是点头,心想:“这八贤王果然见识非凡,但不知他有什么样的见解?”于是接着展纸阅读,但见德芳写道:“耶律昊天进犯我天朝,已有三个月之久,但是辽国边境仍然没有任何异动,这是极不寻常的。本王派在辽国的细作说,这三个月以来,辽国不断的派遣使者前往夏、金两国,这里面恐怕另有玄机也未可知。登州地势比较独特,易守难攻,而在登州之后,还有陵金川、东州、枪县等四道天然屏障护佑长安,耶律昊天孤军深入,假如他只是想抢上一票的话,此刻应该马上撤退才对,为什么他还要向登州挺进?恐怕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登州,而是扶同!”看到这里,孙浩固大吃一惊,几乎连纸张也握不住!扶同毗邻长安,且没有什么穷山恶水做屏障,地势平坦,十分容易变成敌人攻击的目标,因此自太祖皇帝开始,扶同就成了屯兵十万的军事重镇。此次辽人舍近求远,确然十分可疑,但因为登州情况实在太紧急了,所以孙浩固一时还没有看破辽人的阴谋,此时教德芳一言点醒,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驻守扶同的总兵王大千,乃文官出身,胸无韬略,完全不懂行军打仗之事,系钱秉良一类货色。他手下的左右两名参将,却是当朝知名的将领之后,只是手下无兵,凡做出一个决定,必须要靠王大千批准执行,彼此形成相互制约之势。这也是当皇帝的苦心想出来的制衡之法,扶同屯兵数十万,总兵一职就相当于这数十万大军的总长官,假如找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来担此重任,他朝一反,天下再没有可以制约之人,因此让不会打仗的文官做总兵,让真正会打仗的将军做他的副手,如此才可保安全无虞。这个办法实行了一百多年,彼此相安无事。但那王大千乃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压根没有领导参将们的才能,自他上任以来,扶同军营内互相倾轧,没过多久,人事焕然一新,会打仗的武将们不是被问罪,就是被流放,军营之内全是一群无能之辈!
那孙浩固有个朋友曾在王大千的手下当过参将,后来被问罪诛杀,因此他深知这其中一段秘事。想到辽人的铁骑不久将践踏扶同,他仿佛已经看到尸俘遍地、全军溃没,甚至是国破屠城的惨状,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孙浩固忙修书一封与德芳,写道:“王爷所言极是,当务之急,乃是保住扶同!扶同军纪懈怠,如果辽人突然从天而降,一战即溃!如此一来,长安告急!孙某恳请王爷就扶同一事,向今上疾呼,除庸将,保贤良,重整军纪,如此,说不定还有反转之机。至于登州,王爷不必忧心。孙某与二十五皇子已经决定,与登州百姓共同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诸如此类,孙浩固慷慨激昂的向天朝表忠,并催促德芳马上解决扶同之事,其肝胆忠心,实是令人敬佩不已。
却说德芳收到此信,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派在辽国的细作,络绎不绝的报告辽出使金、夏两国之事,并带来了许多新的消息,他心中已隐约生出一计,只是需要登州人民作出牺牲,不计血本拖住耶律昊天的铁骑,为他实施计谋争取足够的时间,本来,德芳还在苦苦思索劝服孙浩固的说辞,想不到他尚未点明,这孙浩固就主动承担了这个必死的任务。一时间,德芳心中感慨万千。良久,他掷书于案,大声的说:“天朝有此忠臣,必不会亡!”心中豪气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