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了深夜犹不分胜负。双方罢战,歇息了半夜之后,天不亮之时,又开始打了起来。登州守将充分利用了西门独特的地理优势,制作了一种可以连发十枝弓箭的强弩,专门等辽军士兵冲到城墙脚下时发动,顿时尸横遍野。耶律昊天则充分调动起辽军的机动性,拼命寻找防守上的突破口。双方都像不要命似的,一个往死里打,一个往死里守。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是功成还是名败,亦在此一举!
肖由立在城楼,见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一个个死于非命,而稳居城中的猢轮却以“登州城危”为由,不肯向西门发一兵一卒,气的了不得,将沾满血污的上衣一脱,打着赤膊跳上城墙高呼:“兄弟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众人皆尖啸呼应。城下的辽军见了这个不要命的架势,均佩服不已。
如今却说那猢轮安坐太守衙门,却也有自己一套心思:登州守备本来就兵力不足,而唯一的精兵,就是孙浩固练出来的土著军和他的弟子们,猢轮打从心底里信不过这些区区土著,于是便使了个四两拨千斤之计,将孙门学生们都推出去当替死鬼,自己组织起人手,将太守衙门团团围住,严防死守,以逸待劳。
这边西门久攻不下,士兵倒折损不少,眼看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小的登州城之下,耶律昊天气的双眼赤红,也顾不了那许多,亲自上阵督战。
如是打了整整一天,深夜还搞偷袭,至第二天天不明时又开打,一连激战十几天,城门口的尸体都快齐城墙高了,眼看再打下去就要全军覆没,耶律昊天突然脑筋一转,下令全军后撤十里地,扎营安寨再作计较。尽管从属早就盼着他撤军,等待时机,但如今耶律昊天突然毫无征兆的下令回撤,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大军回撤稍作安顿之后,左参将穆克吉上前说道:“大帅,兄弟们在此苦战数十日,眼看他们人越来越少,城墙松动,即将成功,怎么突然下令撤军呢?”耶律昊天沉吟半晌,道:“因为……一个人不在军中!”穆克吉诧异万分,连声问道:“谁?”耶律昊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孙、浩、固!”穆克吉听罢,如拨云见日,心中飞快的闪着念头:耶律昊天将孙浩固视为死敌,他军中对这个汉人的名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据前几次战役的经验来看,孙浩固每战必会亲临阵地,以示绝不逃跑之意。所以辽军中对孙浩固的形容样貌十分熟捻。而此次攻打西门,虽然也有几张老面孔身先士卒,却唯独不见孙浩固,这实在是太可疑了!莫非……他在其他什么地方设置陷阱,要与守城军来个里应外合,一网打尽?!……穆克吉越想越惊,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耶律昊天亦是一脸肃穆,显是同意穆克吉的猜测,半晌道:“传我军令,着人打扮成细作,混进城去,打探一下消息再作打算!”“是!”穆克吉忙领命而去。
军帐内,耶律昊天尤在沉思,作为一名成熟的将领,他对战况的把握是十分敏锐的,在双方死磕了十几天之后,才回过神来,虽然有点晚,但还算灵活。
这边登州城内见辽人撤军,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名堂。而太守衙门内的猢轮更是松了一口气,他自谓辽人已撤,登州太平,便开始想着要怎么驱赶孙门学生了。肖由等忍耻慷慨相告:“大人,辽人这次撤的奇怪,他定会卷土重来的!”此时的猢轮哪听的进他们的话,一个劲的催促他们快走,险些酿成民变。还是肖由站了出来,对着诸同门说:“各位师兄弟!今天不是我们不遵师令,是此肖小之辈错看了我孙门子弟!然而,我们接下的师令不能不遵,登州城在这样愚蠢的人的治理之下,安能保全?我们有负师恩,按规矩,理应自裁以谢天下!”原来这孙浩固以军令治理自己门下的学生,因此他的学生个个都具备大才,出则拜相,入则称军,然而,孙浩固一门心思想练出一支纪律严明的铁军,却忽略了对学生们的教育,似肖由此等认死理,讲义气之人,一旦遇上师令与现实相抵触的地方,就不知道该怎么变通,孙浩固在时,尚能钳制这些学生,尔后老师不在,他们便只知道按师父定下的规矩来处置,丝毫不知变通。一时间,响应者无数。
孙门学生默然无言,一个个自行了断,共计有三百四十余人,没有一个逃跑。史载:“其义恸天。”登州城百姓念在他们守城有功,就如同死了亲人一般痛哭。一时之间,整座登州城都笼罩着哀戚的氛围。
隐藏在民众中的细作打听的如此如此,连忙偷逃出城,向耶律昊天禀报一切。
耶律昊天边听边点头,道:“这肖由虽是我们的死敌,倒也忠义,是条汉子!”一面又道:“……原来那姓孙的老砍头不在登州城内,这就好办了!”当下想好一计,要借天朝内讧之际,彻底除掉孙浩固这个隐患,急忙的修书一封与辽国君主。但辽君却没有收到这封信,其时他已然率领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眼下正浩浩荡荡的奔赴大同方向而去。原来他久等不到金、夏两国的回复,心里便知道他们不会支持自己这次北伐,但又不肯浪费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更何况耶律昊天等一众将士还在敌人腹地拼命,遂一咬牙,将全副家当都带了出来,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大军挥师取道江南迂回而行,一路势如破竹,先克常州,再破凌县,将大半个江南握在手中。那辽君倒有些韬略在腹内,每攻下一座城池,便选拔手下信任的人作为此地的长官,治理一方。只是他选择人才的标准,全看此人能不能打仗,是否具有兵才,而全不看他是否能够做一方的官长。如是选择上来的人,全是嗜血如命之人,以铁血手腕治理天朝百姓,强迫他们改装易服,将当地居住的所有汉人,悉数没入奴籍,恣意打骂烧杀,将好好一个江南,搅的是人心惶惶。
当地百姓无法忍受辽人的统治,纷纷组织起民兵奋勇反抗,虽然尚不能同仗打老了的辽人相抗衡,但辽人刚刚做了这里的主人,不是这里闹纠纷,就是那里纵火烧兵营,整天疲于应付,后方不稳。
眼看辽人就要进犯长安,而大同是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大同一失,长安必定保不住,届时离天朝灭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长安城内人心浮动,连日来,听闻前线兵败,不少老百姓拖家带口的想逃出长安城,一些当朝官员暗地里把自己的家人、财产夹带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出去。当朝重臣,皆劝昭帝放弃半壁江山,逃出生天另谋打算,但均被昭帝严厉的拒绝,他拍案怒道:“祖宗留下的基业,别说是大半个江南,就是一砖、一木、一草、一瓦都不能失!你们别说了,朕誓与长安城同存亡!”众人见皇上心意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劝,暗地里仍行脱逃之计。
话分两头,耶律昊天在登州苦等不来辽君的回复,正急的团团乱转,却从前线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喜的纵天长笑,向麾下的将士们慷慨激昂的道:“兄弟们!我们大辽之主已经率军南下,攻克了大半个江南!如今中原皇帝已成苟延残喘之徒!列位兄弟,我大辽功业将成,大辽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将士听了这天大的好消息,亦高呼:“大辽万岁!大辽万岁!”声音动之山野,气势一下子涨了起来。耶律昊天一挥手,意味深长的道:“兄弟们,江南一带有我辽主坐镇,相信扶同不日定将攻克,届时,这小小的登州城,就将是我们收服中原路上的最大障碍!列位兄弟,如今中原唾手可得,孙浩固那老砍头又不在城内,就连他的学生,亦被新任太守逼死,这正是我们攻城的最佳时机!谁若在此时出力,他日封官晋爵,指日可待!”这些辽兵离家日久,再加上遇到了孙浩固这类难缠的对手,连日来死伤无数,士气早一落千仗,今日得到这样一个大好消息,士气重振,个个嚷着要决一死战,早日拿下登州城,好抢个首功。耶律昊天见目的已然达到,在军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亦日稍作休息后,耶律昊天重整军容,兵分二路再度攻击登州。此时,因连日的战乱,登州的城墙早已破败,北门一冲便倒。西门仗着天险尤在苦苦挣扎。辽人如狼似虎,如潮水一般向前猛冲,在城墙根底刨土,竟靠着双手,生生刨出一个三丈多高的大洞来,大股辽兵涌入城内,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其实对于这场战事的结局,双方心中皆有数。却说辽兵正在不可一世之际,南门上突然站上了一队百姓。为首的乃是一个三十开外的悍妇,左手持着一把菜刀,右手持一根擀面杖,面露凶光,高喝:“宵小辽贼!登州乃我天朝境内,尔等何敢来犯!”这妇人气势逼人,竟将几个胆小的辽兵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南门上站的尽是些钗裙之辈,所持武器也不过菜刀、擀面杖之流,实在无法与自己手中的狼牙棒、马刀相比。回过神来的辽兵再次发动攻势,此妇虽然凶悍,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完全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没过多久,就和率领的娘子军集体殉国,南门告破。
登州战火四起,新任太守猢轮却卷财而逃,被愤怒的百姓堵在城内。没多久,城破,被辽人活捉,斩于阵前,告慰在此役中伤亡的士兵。
耶律昊天登上城门,点起众将,发觉自己带来的八万人,已经打到不足五万人,感慨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登州,竟如此难攻!”回念一想,辽主已率十万大军奔赴大同,登州作为一个具备威胁的军事重地,已然被自己拿下,其他的地方则是一马平川,手到擒来,大业将成,终是快意,忍不住捻须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