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社员大会是在三天后召开,大林湾能到的所有成年人几乎都到了。老队长林非正在客套了两句后直接进入了正题:“下面还有哪些人选推荐,或者是自我推荐的?”
底下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没人当哦,没得人当我来嘛!”林子华高声地引来一片哗然,“赞灵子!”方红梅冲林子华骂道又引来一片笑声。
“子华有这个心是相当不错的嘛。”老队长表扬道。
“魏国强当队长,人家可是出过国上过战场的。”有人提议。
“那就算我一个嘛,我也和子聪哥争一争。”魏国强站起来高声地应道,他生得牛高马大的,嗓门响亮,总是话还没出口脸上便先挂出了笑。
“嗯,还有推荐的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投票了。”老队长拿出事先备好的一块小黑板,开始在上面写下名字:林子聪,林子华,魏国强,林子云。“还有哪个,莫得了么?莫得就这几个人了哈”
“老辈子,没得我,把我名字擦了。”林子云站起来吼了一声。
“龟儿憨包,”张海青跟着骂了一句,“让你当个队长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怕的那个批样……”张海青那未吐完的话让林母的眼神给活生生地砍断了。
“好吧,这个我们要尊重本人的意见。”林非正用手擦去了林子云三个字,留下一团模糊的白色粉笔印迹,张海青的希望也如这团印子一样变得不再清晰。
回到家林家的三个媳妇都有话要说了。会上骂了林子华“赞灵子”的方红梅并不解恨,脚还没跨进院门,话便落了地:“我说你个赞花儿,上次开会我就给你挡了,你今天还提出来,一个小小的队长有啥好处?一年工资还不够你烟钱的。”
林子华嘿嘿一笑:“当不当得成是另一回事,劲要提一下噻。”
“呸,崩劲胀。也要看地方嘛。为了一个队长,丢了一份工作,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那人家就有人愿意捡芝麻咧。”
“哪个愿意哪个捡,你不要凑那个热闹。”
“是是是,我想捡也捡不成,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投大哥,其他人哪有份。”
“那是这些人精明的地方,你大哥就是猴子掰苞谷。”
在会上一直装着笑脸默不作声的周玉兰,回到家后才对林子聪抱怨起来:“一个月好几十的工资你不要,愣是要去当队长,图个啥嘛?”
“你说人家这么看得起我,我好意思推脱?”
周玉兰叹了口气,嘴上不说在心里想,人家看得起你,那是因为都明白这是个出力未必讨好的官。
“砖厂也未必干得长久,砖还能烧一辈子?既然都答应了,就得把心思放在生产队的事上,再说当个会计每天得坐班,以后家里的活我也能多搭把手。”
“能有好多干不完的活啊,这样一来家里靠你的收入是不行了,我们还得另外想办法才行。我得多养点副业。”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应该带着大家搞点啥,光种地是种不出好日子的。”
“刚刚才当上,你还已经想了几天。”
“人家信任我,我不能不干出点名堂啊。”
“你继续想吧,我也得想想我了。”周玉兰一边嘀咕一边背上背篓出去了。
张海青就不像两个妯娌这样认为,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看着银燕在院坝的一角独自敲着捡来的烂碗,敲出一片片不规则的圆来;又看着金凤背着书包回来,搬条板凳在院子里做起作业;看着林子云提着个菜篮子出去,又回来,篮子里扑了满筐的软江叶。看他蹲在女儿的板凳面前,指导作业。
“凤儿,字要写端正,你看你的字这么久了都没长进。”
“你有长进,你活了二三十年还不是这熊样。”林子云教导女儿的话犹如点燃了导火索一样引得张海青爆炸开了。
“我教女儿,又哪里惹到你了,你这人……”
“连一个队长都不敢争取,你好意思说长进。”
“有完没完,一个队长一年下来百来十块钱就让你眼红成这样。”
“鼠目寸光,你看哪个有权的人不是一步步往上爬的,你又见哪个有权的人比一般人还过得穷困潦倒的?”张海青望着眼前的这个瘦削男人,想着会上大林湾人对林子云的笑,那是一种活生生的轻蔑,是冷嘲,更是热讽,是当她能够提出来让林子云当队长完全就是一个笑话的笑声。这样一个把头埋在沙里的男人,自己还去推着往前赶,这不是笑话又是啥?好像就在此时,张海青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斯斯文文,干干净净,温和得只知退让的男人,就是自己当初所追求的吗?跳出那片山村逃离开那个家自己的日子应当是充满了希望,应当与这个干净斯文的男人一齐奋斗打拼过好日子的,那日子应该是红火的,应该是看不到明天但可以争朝夕的。但张海青仿佛看见了以后的日子,看见了那个同样微微笑地砸着花生不闻一切的林子云。这一天夜晚,张海青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