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下午才有意思。大林湾的人都在房前屋后忙碌着,戴着草帽昂着脖子卷绕屋顶下掉着的蜘蛛网,扬尘;收拾屋檐下的落叶;清理院子里的垃圾废品。家家院子外都燃着一堆青烟。
清除打扫完毕,女人则烧一大锅水,把孩子从头洗到脚。最后再搅一碗糨糊,贴门神,贴春联。
林家堂屋的门神是由林母亲自贴上去的,左秦琼,右敬德。刀枪剑戟,威风凛凛。
“哎呀,这两个好难看哦,凶神恶煞的,歪死了,晚上看到都要做恶梦。”银燕的话一出口,便挨了林母一巴掌,“叫你张起嘴巴就乱说,这是神,给人们避邪的,能打胡乱说的么!”
挨了一巴掌的银燕,望着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来给她说句话,便知自己又惹祸了,只得闭了嘴。
林家的春联是大儿子聪自己写的,虽然赶不上书法大家的字,但好歹也拿得出手,比街上卖的也差不了多少。
风送莺歌辞旧岁,雪伴梅香迎新春,横联辞旧迎新。林子云把红纸裁剪出来,林子聪便挽袖挥毫,几下一副春联便落成了。林子华见大哥落了笔,马上拿起横联用嘴吹了吹,粘上些糨糊,踩着门槛就贴在了横框上,用手拍了拍,跳了下来。返过身又拿起一联糊了,往左边的门框上按。
“反了,贴右边。这是上联。”林子云说道。
“风送……那啥歌辞旧岁,”林子华又转过身望着大哥桌面上的另一联:“雪伴梅香迎新春,这左右都念得通噻,凭啥说我贴反了?”
“反了就是反了。”林子云继续裁剪着红纸。
“大哥,是不是反了?”林子华不肯相信他。
“是,调到右边门去。”
林子华只得把贴好的一联扯下来,又贴到另一边门框上,至于为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哥说咋样,就是咋样吧,文化人的事,他也不想搞得太清楚,在他看来,左右念得通,不把字贴得倒起,就行。
林子华不想搞清楚的事,林佳晨却来了兴趣。
“爸,这贴春联有啥讲究?左右咋区别啊?”
林子聪停下笔,想了想,说道:“古人写字不像我们现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以前的顺序是从右到左,所以对联是右为上联,左为下联。”
“那上下联有啥讲究?”
“上联啊,拿这副春联来说吧,有时间的先后区别,辞旧为先,迎新为后。这就很好区别了吧。”
“还有按啥来区别的?”
“你问你二爸吧,这个他应该比我懂。”林子聪提起笔,继续写起来。
“二爸?”林佳晨盯着林子云,心想,二爸他会更懂?他一天就会干活,里里外外的细活。
“上下联最重要的区分是按音调,音调你们都学过的嘛,对联讲究平仄。”
“平仄?”
“上联的最后一个字,一般是仄声,声调三四声,就像这幅,旧岁,岁四声……”不等他说完,佳晨便把话接了下去:“我知道了,下联的最后一个字,就要平声,一二声,迎新春,春字就是一声,平调。”
林子云肯定地点点头,补充道:“也有按对联的意义分的,一般上为因,下为果,产生因果关系或者是时间关系,前因后果。还拿这幅来说,辞旧肯定在前,所以为上联,迎新在后,则为下联。”
“懂了,懂了。”
“最后有些也按范围来区别,先小后大,比如家和国,还有的按横联的书写方向来区别,这个你以后自己看书慢慢了解,二爸也只懂个皮毛。”
“在这个家里,恐怕没人会懂肉了,哈哈。”林子聪瞪了一眼女儿,林佳晨只当没看见,不过心里对这个沉闷斯文的二爸生出了一丝敬意。
第二幅春联写好了,林子华搓着手上的糨糊,林子聪望着他道:“把这幅也拿去贴了呗,搓啥搓。”
“不贴了,弄反了我懒得扯。你们说的,我没听见。”林子华拍拍手走了。
“我来贴。”子娟男人走了过来:“钱芬芳,你来给爸爸区别哪个左哪个右。”
子娟的两个女儿和金凤几个孩子一起在院子的另一角跳着绳,大女儿听到父亲的叫声,停下脚步:“搞不懂。”然后又继续蹦欢了。
“我来,”林佳晨上前,往桌上新写出的对联上打量了一番,“白饭青菜留美味,上联,紫茄红苋有余香,下联。对吧?”得到肯定后,子娟男人才把对联贴到了灶屋的门框上。
“爸,这些对联是固定的,还是你自己编的?”
“我这些,都是用的别人编出来的。也可以自己编啊,这个没有固定。来嘛,有兴趣的编一幅关于畜牲的,贴猪圈屋去。”
林子聪刚说完,金凤便脱口而出念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众人都大笑起来,林子云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上面那横联了?”
“鹅鹅鹅啊!”林强吼出来:“我都会背。”
“赞灵子,比我都凶,人家要四个字,你那才三个。”林子华轻轻扇了一巴掌在儿子的肩头。
“那就再多一个鹅嘛。”众人又笑起来。
“我编出来了!”林勇大声尖叫道。
众人都催他快说,瘦精精的林勇头一昂:“红公鸡赖皮狗,懒母猪大水牛。”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老头子也露着门牙呵呵呵地笑着。
“我呸你一脸口水噢!”林子华鄙视地看着儿子:“爬一边去,你龟儿跟我一样,只耍得来弹绷子。”
“爸爸,二爸,我想了两句,你们看要得不。”林佳晨低着头,缓慢地吐了出来:“鸡啼鸭叫,多欢闹;猪肥羊美,价更高。”
“可以啊!”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真的要得?”林佳晨望了父亲一眼,又盯着二爸问。
两人都点点头,林子聪说道:“虽然不是很工整,但是还行。就这个吧,我写起,横联还就用六畜兴旺。”
“鸡鸭猪羊,明明才四个,哪有六?”林金凤不服气地说道。
林子聪笑了下,埋头写起来。
“这叫概数,不是说六畜就非得写六种动物,就像我炒菜的时候,让你往灶孔里放两把柴,不表示你就只放两把。一个意思。”林子云的解释,女儿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从此以后,除了堂屋而外,其余地方的春联林子聪总让女儿来编,自己写。这倒成了他们与大林湾别的人家过年最大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