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这天,大林湾对饮食的规矩是早上汤圆,中午绍子面,晚上炒素菜,饭是年前留下的饭。
汤圆的粉是用自家的糯米提前泡好打细晒干的,汤圆的芯子是自家炒好的花生,和上烤干的桔皮,芝麻,红糖放在一个有坑的石头里面,用一根拳头大的木棍子舂出来的。这个有坑的石头大家把它叫做对窝,以前是用来舂米的,不过现在米是用机器打了,这对窝唯一的用处只有过年的时候用来舂舂汤圆芯。舂汤圆芯子的时候,孩子们是欢喜的。那筛子里炒熟了的花生,就像在招手似的,孩子们以为趁着大人不防备,一颗,又一颗,丢进了嘴里。“背时倒灶的,屋里口袋头去抓嘛,就在这抢。”一大口袋的花生,还真是没有这偷抢来的几颗香。
绍子面也是极美味的。把腊鸡腿的肉片下来,切成细丁,鸡蛋摊成饼再切成细丝,从坛子里捞出泡好的酸菜,还是切成细丝。锅里放油,下入姜米,蒜粒炒香后倒入鸡丁,蛋丝,酸菜丝,炒出味儿加入水。水开后勾一点薄芡,让汤变浓稠一些,起锅前放入盐,豌豆尖和葱花。待清汤面出锅的时候,往碗里舀那么一大勺绍子进去,一和,孩子们可以吃两碗。
林家三兄弟的厨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好,这与遗传无关,古云香对烹饪是不擅长的,而林非木是彻底不下厨的。三兄弟又各有所长,林子聪胜在刀功,林子云擅长面点,林子华胜在烧炒。
大林湾的男人是不轻易下厨的,三兄弟在这点上倒是与众不同。虽然多数时间老大家是大嫂周玉兰掌灶,但凡逢年过节来人请客林子聪也会挽袖上阵。老二更不必说,张海青是情愿下地也不愿意下厨房的。方红梅的手艺一直停留在把饭菜煮熟的阶段,现在虽分了家有母亲可以蹭,但要想吃得爽口,林子华还必得亲自出马不可。
晚上的饭则没啥稀奇,两个素青菜,饭是大年三十特意煮下来年吃的。
年初一,大家是不下地干活的。汤圆一吃,便各自寻乐子。男人们不是围着打牌,便是凑着下棋。女人们收拾了碗筷则收拾孩子,这天的孩子们是要穿一身新的,收拾好孩子了,再收拾自己,三五成群地去街上逛逛,看看耍杂耍的。老人们也三五成群地出门,他们不上街,也不打牌了,齐齐地逛起田坝。这家的小麦长得好,那家的油菜叶子黄了。孩子们在这一天,最是欢乐无比,穿得新,吃得好,一大早还有压岁钱拿,会跳的绿皮青蛙,火药枪,玻璃弹,小人书,铁环,擦炮,哪里买得够,半天装钱的兜就空了。
压岁钱林母是早就备好的。林勇两兄弟,金凤两姐妹,钱芬芳两姐妹,各五块。佳晨的那一份,林母是背着别人给的。
“婆婆,我不要。”
“你这女子,人家都有的,你还不要。”
“我要用钱的时候,晓得问我爸要。”
“别人都五块,但你爸时不时地都会给我零用钱。所以我给你十块,咋,你是嫌少?”
佳晨想了一下,道:“那你还是给我五块,十块我不要。”
“这孩子。”林母只得从兜里换了一张,递给孙女,佳晨接了,转过身便给了母亲。
林子聪家的院子里,有两桌人。一桌是打牌的,一桌是下象棋的。远远地便听见了声音。
“长二。”
“梅子。”
“拱拱拱,拱兵。”
“和牌。”
“斧头。”
“将军将军!
“哎,上嘛,退锤子。“
“龟儿子,又一个听用喃。“
林子聪与林子华和着其余两人凑成了一桌正打着长牌,两兄弟依旧像往常一样,因着一些不同看法而起争执,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村子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放在眼里了。
林子云与魏国强则坐在一张矮桌前下着象棋。林子云连下棋都是斯斯文文的,思考,举棋,落子都没半点声响;而魏国强则兴奋得多,跟着后面观战的男人们,喜怒于色,遇着高兴劲来了,还会吼上一嗓子:“你是谁?为了谁?我的乡亲,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姐妹。”他的嗓子可真好,一半个村子都穿透了。
半中午,林子云便要起身收场。
“嘿兄弟,赢了就想走哦。”魏国强拉住了他。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弄面了。”
“我日,这才几点,我今天一盘没赢你就想走。”
林子云笑道:“那是你今天失误而已,我中午吃刀削面,我得提前把粉揉好。“
魏国强哭笑不得地冲他挥挥手:“服了你,哪家不是婆娘弄,你讨个婆娘来吃现成的。”
林子云也笑了笑,没开腔。别的人又接替着坐了下去,继续新一轮的厮杀。
别人用半个小时煮面的时间,林子云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半小时,但看着两个女儿狼吞虎咽的模样,他觉得再花一个小时都值得。
“爸爸,今天的面好好吃哦。”
“就是,而且是拿刀砍出来的,好好耍。”银燕也附和着说,三人都停下筷子望着她。
“砍出来的,你当是猪草啊。”张海青笑出来。
“不是砍,面怎么会是砍出来的了,是削,像你姐削铅笔一样削出来的,这种面就叫刀削面。”
“爸爸好能干。”
林子云把女儿的话复述了一遍:“爸爸能干?”
“是啊,爸爸是能干噻,啥子都会做,包子馒头油条,还有刀削面。”
张海青拿眼横着林子云,别有意思地笑了笑:“能干,能干。”
林子云不理会她的眼神,看女儿碗里的面吃得差不多了,拿着勺子一人又添了些,然后问张海青:“你还要吗?”
“我现在一张嘴养两个人,你说我要不要?”张海青反问他。
林子云端起盆来,把剩下的绍子与面一齐刮进了她的碗里连汤也没余下几滴,张海青倒也不嫌弃,还能怎么样了,反正他就是这样一个在女儿眼中全能的男人,何况面的味道真的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