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步行十来分钟,马濯缨就能回到学校。可她偏偏慢悠悠走了半个小时。
像她这种副科的老师,学校的管理还是很宽松的,对物质要求不高的她也乐于过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悄悄地溜进美术室,刚放下包包,萧主任突然出现,她神色凝重,敲了敲近走廊的玻璃窗,招招手。
马濯缨连忙将刘海拨到耳后,拉了拉皱褶的上衣,确认自己外表端庄整洁之后,深呼吸一口后推门出去。
萧主任眉头紧锁,手放在身后,一声不吭往办公室走去,马濯缨便忐忑不安地在后面跟着。
“马老师啊!”萧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坐下便开口说,“你来我们学校都有好些年了吧!学校知道你们艺术家脾气,不追求名利,喜欢自由,讨厌约束,所以你一直这样懒懒散散的,学校都没有说什么,一直对你都很尊重和支持。”
马濯缨尴尬地笑着点头。
“但是……”
果然有“但是”
“但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有没有为自己做点打算?”
“啊?”
该不是也叫去相亲吧?学校也管这个?
“初一5班的班主任姚老师怀孕了,她身体不好,无法再担任职务。你也知道,其他科目的任课老师确实无法分身了。所以……现在学校很需要你,你也应该捉住这个机会实现事业的突破。”
马濯缨吐了一口气。
“因为事情发生得比较突然,学校也是没办法才请你帮帮忙的。学校答应你,只做一个学期,现在都已经是10月底了,下学期我就能找到人来接替你,算起来就是做几个月而已。”
马濯缨看见萧主任满脸的皱纹,她是那种将生命奉献给学生的教育工作者,而马濯缨,只是想在这里舒舒服服混日子。
班主任?事业的突破?不要了吧……最怕的就是“突破”,保持现状就行!
马濯缨想到那群顽皮的猴子就头疼。
不行!要坚决拒绝!
看着萧主任愁眉不展,拒绝的话卡在喉咙无法说出……
萧主任见她不吭声,继续劝道:“学校也不会亏待你的,这样吧,学校在美术室安装空调,方便你办公!”
马濯缨眼睛亮了,美术室的向西,冬冷夏热,这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她曾提出自己出钱装一部,学校也不批准。
空调凉快一下,但答应做班主任的后果遗害万年啊!
她咬紧下唇,不说话。
“小缨啊!”
她的心头一颤。
“老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你还是梳着两条可爱的小辫子,你是我见过的最积极、最热心、最善良的孩子,你带着全班同学同心协力,初一就击败了初三的两届冠军足球队;初二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带领着同学们开展丰富多彩的活动……你还记得吗?”
鼻子酸酸的。
萧主任沉思了一下说:“意外之后……”
胃酸在翻腾。
“萧老师!”马濯缨脱口而出,“我做!”
萧主任欣慰地笑了,一脸慈爱地看着马濯缨,好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马濯缨眼睛模糊了,含糊地说了一句“我还有课”便匆忙出去了。
回到空洞洞的美术室,胃部的不适渐渐消失,马濯缨静静地坐着,直到第一批学生来上课为止。
等课结束后,马濯缨就去做工作的交接,来到初一5班的课室。
学生们在上自习,她就站在课室门边。
这里曾经也是她的课室,整整十年了,她没有再踏进过这里。她环顾了一周,一切既熟悉又陌生,黑板——换上了黑板,十年前用的是白板。以前的26寸大块头电视早就淘汰,换成平板的了。窗户,装上了不锈钢防盗网,闪烁着冷光。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现在东西都不同了,更何况是人?
“马老师!”姚老师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马上装作若无其事,挤出一点笑容问道:“姚老师,班主任平时的工作是什么?”
姚老师就开始说个不停,她装作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听,脑海却被一片空白填充。
完成交接工作太阳已经下山了,马濯缨饿得脑袋都无法运作了,于是匆匆收拾好东西往花——她的饭堂赶去。
路上还有许多学生,不少还是双双对对、小心翼翼地掩饰亲密关系的小情侣。她埋头走自己的路,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偶尔她会感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知道,学生们都在背后叫她“黑面神”,但她甚至还有点喜欢这样的称呼,她就讨厌学生喜欢她、亲近她。
她讨厌任何人喜欢她、亲近她!
“嘟嘟嘟!”
一部汽车靠近人行道缓慢行驶并且不断按喇叭,一开始马濯缨也没有理会,但那声音一直追着她,她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想指责缺德的司机时,才发现,原来那喇叭就是为了叫她。
是他,怎么会是他!
小车司机见她终于停下来了,便开心地打开车门下车来,但看到她一脸困惑,顿时显得失落:“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告别还不足24小时呢!”
马濯缨不屑一顾地说:“你长得不能让人印象深刻可不是我的错!”
他看起来深受打击:“我一直以为我长着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马濯缨鼻子哼了一下,脚挪了一下:“如果你没别的事,拜拜啦!”
对方走上前来,张开手拦住了她:“你总是这样酷酷的吗?”
她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总是这么无礼的吗?”
他笑了,双手绕在胸前说:“我就说你是认得我的,一起去吃饭吧!是我欠你的!”
“无论我是认得你,还是不认得你,反正我是不认识你!你去吃你的饭,我去吃我的饭,我们各不相干!”说完她便用力推开他,径直向前走去。
马濯缨气呼呼地冲进花,看到司徒良早就坐在她的专用座位旁,翘着二郎腿,一脸坏笑,很明显。是在等着她。
她故意视而不见,只盯着桌子上还有点热气的意大利面,很快地坐下狼吞虎咽起来。司徒良不说话,只是笑盈盈看着她。
肚子填饱了,她擦擦嘴巴,然后将擦嘴的脏纸巾扔到司徒良身上,骂道:“你笑得这么坏干嘛啊?又要炫耀那些瞎了眼的小女生给你写的情信吗?”
司徒良挡了一下,依然不怀好意地笑着:“马老师,以后要多关照我家小美啊!”
“消息这么灵通,和小美和好了?”
司徒良得意洋洋地说:“当然!这地球上,没有我讨好不了的女人!”
他遗憾地补充一句:“除了你!”
这回轮到马濯缨得意地笑了。
“小美这次又有什么新玩意儿?”
“iPhone!我给她换iPhone5S了!”
“我以为是什么高招,还不是用钱收买的?”
“你这就不懂了,我这是对症下药。有的女人是用语言就可以哄,有的对浪漫没有抵抗力,有的嘛,就需要用钱!”
“你根本就不懂小美的心!”
与其说小美是由司徒良拉扯大,不如说是这个孩子生命力顽强,能在恶劣的情况下生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美和她老爸的矛盾却越来越深。每次吵完架,司徒良就会给小美买礼物,小美现在的数码产品多得可以开店了。
“我懂!你做她的班主任,她开心得不得了呢!你得好好帮忙照顾她!”
“我会公私分明的!再说,她开心也不是因为以后有靠山。”马濯缨将满满的一杯绿茶一饮而尽。
司徒良将椅子拉近了一点,还是坏坏地笑着:“我们家小美,你可是看着长大的,她就巴掌大的时候你还帮忙换过尿片呢!就这点情分上,你真的得多关照着点啊!不过,话说,你怎么会答应做班主任的?这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也想升职加薪了,好不好?”
司徒良竟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的马大小姐,是大白天被雷劈中了吗?怎么会变得如此积极进取了?”
马濯缨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倒满一杯茶,捧着杯子,将椅子转过去,用后背对着司徒良,任由他在那里说不停嘴。
当她举着杯子到嘴边,忽然感到一道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她本能地顺着视线看过去:竟是那个冯从令跟来了,正坐在店里另一个角落,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马濯缨很快地收回吃惊的表情,做出一副不耐烦和厌恶的样子,再次将椅子转到看不到他和司徒良的一边。
不巧的是,司徒良察觉了马濯缨不寻常的举动。他站起来,还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走到冯从令的桌子坐下,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然后开始交谈,说着说着,两个人还会看看她,然后笑。
马濯缨火冒三丈。
这个司徒良老爱管她的事!
她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拿起包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