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乔西连门也没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他在发呆,靠着摇椅,双眸望着天花板出神。背后是大大的落地窗,所以在此时阳光正好灿烂的时刻,有明亮的光从司年的背后蔓延过来。司年整个人被笼罩在金黄色的光线之中,加上他沉思的模样,若是让其他职员看到,定会被这一幕所深深地打动。
可是乔西不是别人,更算不上是公司职员因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司年这家伙又在偷懒发呆。乔西上前,故意重重地敲响司年办公桌。
“你什么时候来的?”司年微微皱眉,凭借身体的力量将椅子向后移了一小段距离,以保持自己和乔西的距离。
“早来了。动静那么大都没吵到司总,不知司总在神游何方境地,都不知归路了吧。”乔西抛下玩弄着手中的笔,对司年说道。
他合上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起身,面对落地窗,迎接这美丽而充满生机勃勃的阳光,慢慢的问道,“什么事情?”
乔西走上前去,与司年并肩而立。
“柯维今天停止了对我们的所有攻击,并派来专门的人员进行交涉。”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辛苦你了。”司年不冷不热地说道。
乔西闭上眼睛感知阳光的温度,出声说道:“可是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累而已。”司年同样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乔西,我有孩子了。”
这是他陪苏也离院时才知道的事情。
那一刹那,他有瞬间地不知所措。大悲大喜的生活事件猛地集中出现在这一段时间,司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和苏也拥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或许能够牵绊住苏也,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这个孩子出现了,可司年除了激动与兴奋之外,更多的是忧虑。就苏也的目前状况而言,司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他们是同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的司年还兴奋不已地抱住苏也许久,而苏也任由司年抱着,没有太多的表情流露,不悲不喜让司年有几分失落。他不知道苏也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乔西听到司年的话,讶然了片刻,最终还是讪讪地道:“恭喜。”继而像是感慨道:“司年已经做父亲了,时间过得真快。”
“可是于畅远死了。”司年蓦然透露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惊讶道让乔西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两遍,“于畅远死了?”
“你没在开玩笑吧?”
乔西见过于畅远几次,印象还是相对不错的,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这样自己认识的人,突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真的让乔西难以接受。
是否是天妒英才?乔西记得司年曾说过于畅远是很年轻的主治医师。
“我要是在开玩笑就好了,可惜不是。”司年苦笑着,叹息着。
对于畅远竟在此刻生出“既生亮,何生瑜”的感慨。
“这是个坏消息,对于苏也对于我都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似是而非。”司年感到疲惫不堪,“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下的自己,会引领自己走向何方。”他的手背在身后,手心里握着一团纸。力道之大让纸团全部包裹在手掌之中,只是一角的白色褶皱显露了它的本质。”司年,你变得犹豫不决了。“乔西勾起唇角,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不太清楚,司年和于畅远之间的关系,所以在他看来,这是个好机会,完完整整捕获苏也芳心的好机会。
这一点他早就意识到了,只是自己无法控制周边的环境和人际,以至于自己也陷入了莫名的漩涡之中。
“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为公司卖命,做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至于如何去做,我是没有经验可以传授的,你自己好好的摸索。”乔西没有等到司年开口,就自顾自的继续下去。
“那我向你请假。”司年说这话的时候都忘了自己才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苏也最近的情况很糟糕,我不放心。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给我电话了。”司年拿起老板椅背上的衣服,没等乔西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办公室,微微颤动的空气是证明司年刚刚存在的表现。
乔西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装修精致,视野开阔,是人人羡慕的位置却留不住司年所心之向往的地方。这明亮的寸土寸金的房间在司年心里,比不上一个人的心房。读书时,他曾看过一篇文章,文章中提到人生的必需品,并将它们比喻为球,五个球中,只有工作是皮球,可以随时调整,而像家庭感情则像是水晶球,破碎了就再也弥补不了了。
他是不是也该给自己一个悠长的假期,开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司年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公寓,苏也恰好刚刚起床,蓬头垢面,看到司年在不合理的时间出现,丝毫没有惊讶之情,也没有一句问句。
该死的于畅远,若是不死,苏也会不会还是原来的苏也,而不是像现在的苏也一样,一具行尸走。
“苏也。”司年喊道,拉住她的手腕。
她站在那里,全身上下唯一的动作,仅仅是抬起了头。干涩的眼睛黯淡无光,微微发肿的眼瞅着自己,司年的无力感因苏也的注视再一次出现。
“刚起来?”司年明知故问道,伸手帮苏也将头发理得不那么混乱。
苏也过了许久,好像才意识到司年是在对自己说话,没有动作地说道:“嗯。”
“那快去洗漱一下,我带你去吃饭。”司年拉着她去往卫生间。
挤好牙膏给苏也,她怔怔地盯着蓝莹莹的牙膏好一会儿,接过牙刷,慢腾腾地刷了起来。这样的慢动作,像是电影里的特效镜头加上慢镜头交相放映。
司年就站在一旁,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这次的伤痕,苏也很快会痊愈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刷着刷着,苏也的手就不动了,蓝色的泡沫堆积在唇上。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看再看,忽而大声哭泣。
眼泪划过脸颊,淹没在水蓝色的细泡中。她将牙刷一甩,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将水拼命地撩到身上。
水打湿苏也的头发,衣服,大片大片的水迹无节制的蔓延开来。她依旧毫无知觉地继续,机械般地往自己身上泼水。
司年紧紧抱住苏也,企图制止她这种行为。他不愿意看见这样的苏也,太过残忍地撕扯着司年的心脏。
我们常被电视剧电影中的夸张行为感动,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嘲笑着屏幕上剧情中的演员拙劣的演技。
可是在生活中,我们却时时上演着这样的剧情,没有任何的不适或尴尬。因为我们身处其中,因为我们看不到自己。那些疯狂的,可憎的,幼稚的行径只能过去消散,无法像影片一样被人所记录。所以,我们才会放弃评价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之中,自己的剧本之中。
“苏也,求你。”司年压低着声音,像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这样的示弱,回报的是苏也的“呜呜”声,哭泣地频率像是永无休止的推石头,这是上帝在惩罚他们吗。
“你是在惩罚我吗?”司年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或是安慰苏也,能够说出口的也只有这样的话,悲哀的沉重。
苏也趴在司年的怀中,难以抑制。
那是于畅远,不是任何人。
他是自己一路走来的支柱,他怎么可以离开自己。
不可以,连司年也不能替代他的地位。
“骗子。”苏也哽咽的说出这个词,发了疯似地捶着司年的胸膛,“说好会好好地陪伴我的,等我慢慢长大,看着我慢慢老去。于畅远这个骗子,骗了我那么久。”
“苏也,这不是你的错,真的。”司年他能说什么,除了这些苍白而无力的语言,还有什么能够表达自己。
“是我的错,是我太笨了,都没有发现阿畅生病,是我太粗心了。”她自责不已,简直像是在包揽罪责似的。
“你发现又能怎么样,你能怎么样啊。告诉我啊,苏也。”司年的情绪些许激动,目光如同夏日的烈阳,刺眼。
苏也愣住了,眼泪还在继续流着,只是哭泣声笑了一些。
是啊,她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即使知道了于畅远的病情,她也回天乏力。于畅远自己就是医生,对自己的病情自己更加了解,若是可以治疗,于畅远肯定不计一切地活下来。
但是没有,于畅远的死亡已经是一种事实,无需辩解,也无法更改。
每每事情发生,是那般的突如其来,并且是极其糟糕的事情,人们就会感到后悔,非常频繁的开口说“早知道”,“想当初”之类的话。这样的恶性循环,就会让我们陷入徒劳地循环之中。谁让我们的先祖不是普罗米修斯先知,而是他的弟弟后知,一个愚蠢的家伙。
苏也内心又开始挣扎起来,若是可以知道这些事情,她会怎么做,照顾于畅远,尽可能的寻找治疗的方法?
于畅远当年救治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痛心着,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期许。
面对无法更改的事实,人们才会意识到什么是自己内心最渴求的东西吧。
“苏也,于畅远的事情已经不能更改了。可是活下去的人,不应该为逝去的人更好的活下去,难道不是吗?”司年不知何时拿来了一条干毛巾为苏也擦拭,“你知道吗?除了你自己,还有我在你身边,现在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和孩子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伴你。我们看着孩子长大,我陪着你一点点的变老。至于于畅远,就请你记在心中好不好,放在心里,然后好好生活。”
“司年,”苏也轻轻说道,声音有些许的嘶哑,“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我不强行进入你的生活,只是安静地看着你,关注着你,阿畅会不会就可以多陪我一点。我好像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你的身上,而阿畅却没有,一直是他将自己的时间用来陪自己。”
司年内心的恐惧霎时间猛增至高点。
“他就算是在非常忙碌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陪我,只要我需要,只要我给他打电话。”苏也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陈述着自己和于畅远的过往。
而在司年听来,更像是一种后悔。
后悔没有珍惜于畅远,后悔没有陪在于畅远的身边,后悔她和自己在一起。
而最后一点是自己最为揪心的。假若苏也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所爱的人其实是于畅远,那他算什么,一个巨大的玩笑吗?她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否则他会比死了更难受。
“苏也,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可以吗?你这样的状态,对孩子真的很不好。”司年打断苏也的回忆,想要让她看到目前最最需要她努力的方向。
“孩子?”苏也反问司年。
“是的,我们的孩子。”司年温柔地将宽大的手掌覆上苏也的腹部,柔情似水地望着,仿佛真得看得到一个呱呱落地的新生儿。
苏也也顺着司年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腹部,看不太出有怀孕的迹象。好像自己前段时间的胃口不错,而且也比较嗜睡。
他覆上苏也的手,两只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手重叠在苏也的腹部,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孩子。
这里有新的生命在孕育其中,苏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这又是真实的。
“苏也,这里或许是于畅远的希望。”司年虽然不愿这样说,但还是想着这样的话是可以让苏也振作的,能够让苏也走出阴霾的。
阿畅。
她默默地喊道,眼神清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