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丹心 小工人卖眼救厂
“银行给钱了,厂子有救了!”
“银行给钱了,秦机厂有救了!”
……
得到这个消息,秦机厂的职工奔走相告。就像久旱的禾苗,要死不活了好几年,现在终于听到雷声,有了活过来的希望,那些下岗职工就要结束惶惑漂泊的生活,重新成为工厂真正的主人了。于是,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劲头十足地说笑着,谈论着,就是晚上打扑克玩儿麻将的叫喊声,也被平常高了好几个分贝,全厂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仝小骥的三千五百万是套住了,却无法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要度过眼下的艰难,没有两千万是绝对不行的。职工两年多没开一分钱,年轻能干的大部分出外打工,家里就剩老弱病残了,把人家硬叫回来,一月俩月不发工资,勉强说的过去,三个月连个饭钱也没有,你领导有什么脸面面对职工?已经让职工白干了两个月,这一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要发三个月工资起码得七百万,买材料得四五百万,剩下八百多万,给离退休职工补发两年的工资,再给一些生活非常困难的,一些老弱病残的职工发点儿救急款,报销一点儿医疗费,再留下一点机动资金,这两千万就没了。就是给离退休职工发三个月工资,给职工发二百元生活费,少说也得四五百万,目前最少需要八百到一千万元。职工觉着秦机厂阳光明媚,大有希望,可朱光祖却满腔愁绪,寝食不安 。他躺在床上,望着灰色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就是筹不来一千万,最最起码得先弄到六百万,给大家开一个月的生活费,解决一下吃饭问题,再买点儿材料,让转起来的机器不要停下来,让大家看到一点儿希望……”
朱光祖当了厂长之后,李小成一直为他的资金而焦急,夜里做梦,经常都是为他拉资金、跑贷款,尽管梦里她常常是满载而归,可醒来后的失望,使她愁容满面。自从和朱光祖有了那一夜之情之后,她经常为朱光祖的起居而操心,夏天怕他热了,冬天怕他冷了,天气变化,又担心他的衣着不合适。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总希望有个美好的结局,对于女人,这个结局就是归宿,谁都希望自己有个好的归宿。自从乔娇回来以后,李小成又多了一分担心,她怕他们重圆旧情,怕自己的等待没有结果。今晚,朱光祖为启动资金的事儿焦燥不安,难以入睡,也许是心灵感应吧,李小成此时也同他一样。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心中焦急烦躁、无所适从,怎么也睡不着。天亮的时候,就给朱光祖打了个电话。
整整一夜,朱光祖都为这六百万元翻来覆去、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朦朦睡去。迷迷糊糊之间,被电话吵醒了,他抓起话筒,里面就说,你还没睡?一听是李小成,他忙说,睡不着,你也没睡?那边说我也睡不着。之后,二人就无声了,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过了足足一分钟,还是李小成打破了僵局问,还没有一点眉目?他嗯了一声之后,二人又没话了。这个时候,他们又有什么可说呢?你没有别的打算?李小成又问。他说,我能有什么打算?她不吭声了。半天,她才道,比如让人兼并,或者寻求投资入股?朱光祖说,我不想再走夜梦长的老路,至于寻求投资入股,倒是一个路子,可我们在那儿去找这样的主顾呢?
之后,二人就海阔天空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直到天方大亮。
市政府的工业生产工作例会,是每个月十号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市长高强表扬了一些单位,批评了一些单位,又做了重要指示之后,便是下面各厂公司和各个职能部门互相揭短、指责和推卸责任的时候,这时,仝小骥上厕所,高强跟了出来。
“小骥,听说你和朱光祖签定了一个贷款合同?”蹲到仝小骥身旁,高强问。
“不是合同,是协议。”
高强掏出一盒大中华,向仝小骥一伸,仝小骥接过弹出一支叼上递回来,等高强也把烟叼上,仝小骥给老板和自己点着。
“朱光祖是咱们市最年轻的企业家、技术尖子,人也很不错,就是太年轻了,因为和赵厅长闹不好关系而被下岗了几年,在秦机厂崩溃之际被职工推出来,最后我和赵厅长商量了一下,采用考试抵押的办法才让他执政。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想看看这个自大自傲的小子到底有多大能奈,二是想把他放在基层,好好磨炼磨炼,把他的棱角倒一倒。小朱的劲头倒是十足,可就是嫩了点儿,对于这样年轻的企业家,财政局对他的工作一是要大力支持,二是要严格把关,把他抠紧点儿。”高强吸了一口烟,缓缓地从鼻孔喷出,说,“公路建设,是咱们国家当前发展的主要项目,前途非常广大,拌和机、震动压路机的市场需求旺季大致在十五到二十年,今后,秦机的发展,甚至于咱们市工业的发展,都可能仰仗于他。看表面,那小子年轻有为,可到现在我还在担心,把七千人的秦机厂交给他,是否利于秦机的发展和他的成长?”
仝小骥心里骂道,他妈的,你都把他吹到秦机厂救世主的地位了,干嘛不直接让我拿钱给他,明明帮他要贷款,却装的正正经经冠冕堂皇,要老子来体会揣摩?看来,你对那小子也不太放心,老子才不上当呢!但他脸上却是一副洗耳恭听,仿佛基督教徒在聆听圣主的墩墩教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说:“我和小朱打过几次交道,印象挺好的,他是您从二十三个人才里面挑选出的人才尖子,我想是绝对不会差的。那个协议上列的条条框框都是他们提出来的,每一项都符合贷款原则,我没有理由不给他签字画押呀?”
高强猛吸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个烟圈,那烟圈攀扭上升,交织成各种形状的图形,一直升到天天花板上撞碎,才无奈地向四周散去。高强看着他的杰作,突然大笑道:“军中无戏言,既然你签了名,又用了玺,到时候他如果仍然找我哭闹麻缠,我可要打你的板子吆?”
仝小骥咳了一声,软中带硬地笑道:“高书记圣明,对于无力偿还和没有前途的单位不予贷款,这是市委市政府的一贯原则,是您三令五申了的,到年底,他的样机如果出不来,就拿不到我的一分钱,您要我进杀场我死而无憾,可我说什么也要拉着朱光祖陪绑呀!”
高强又是哈哈大笑:“姜还是老的辣呀,到时候我掼了你的乌纱,也不会留着他的顶戴!”
仝小骥说:“那,您就是青天大老爷了!”可心里却骂着,“他妈的,当婊子立牌坊,让我给他贷款,你却不想担责任。我把款子给了朱光祖,朱光祖干出成绩,在他那儿你可以落好,在我这儿你又可以说你决策英明;一旦朱光祖干砸了,你还可以左手打我的耳光,右手打他的耳光,你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既然你如此滑头,对这小子的贷款,我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想下套让老子钻,没有那么容易!”
朱光祖看见高强跟着仝小骥出去了,慌忙掏出一支烟叼着,取火欲点,有人说会议室不让抽烟,他说瘾发了憋不住,就溜出来来到一楼。他贴到墙后,听到老板和仝小骥的对话,很是宽慰,听得他们起了坑,连忙闪到旁边的建设局,抽了两根烟才进会议室。
高强虽然替朱光祖说了话,却不能使仝小骥马上拿出钱来救他。为了六百万,朱光祖着急上火,吃不进饭喝不下水,就差上吊了。
第二天晚上,一个电话打到朱光祖的卧室,一听是乔娇他竟然愣住了。由于他的态度,乔娇好几年没再找他,他想,她已经死心了,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又来了电话。
朱光祖拿着话筒,觉着无话可说,半天没有言语。
“光祖,难道你连一个改正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那边无可奈何地先开口了。
朱光祖异常冷淡:“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谁也没有错,不存在改不改的问题。”
“光祖,我们结婚虽然无望,可也同学一场同事一场,你难道连这点儿关系也不愿保持吗?”
“结婚,是我过去梦寐以求而又不能的,那是我们地位平等的时候,可如今你是日本大老板,我是中国穷光蛋,我不敢妄想!”
“难……难道你心中对我连一点爱意都没有了?”
“我对乔娇的爱永远热烈,可龟田娇是日本富婆,我们贫富悬殊地位悬殊,我不敢高攀!”
“光祖,我是虚荣我是爱钱,可无论是在大学在秦机在日本还是现在,我的心只属于你。我们太穷了,我只所以嫁给那个老鬼是考虑他活不了多久,又没有儿女,我想弄一笔钱,我们下半辈子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坐享其成了。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却失去了你……”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的恨难道一点也没有消减吗?”
“龟田太太,我自顾不暇,那儿还有能力记恨别人,我很忙,再见。”他说着,就要放电话,那头像看见了一般说,“等一等,听说你考取了厂长,目前资金周转不开,无法恢复生产?”
“不错,谢谢龟田太太的关心。”
“你全面开展生产,最多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借钱给你?”
乔娇要借钱给他的态度是非常诚恳的,可朱光祖对她的记恨,使他觉着她是向他显摆,向他施舍,他如果用了她的钱,是自己瞧不起自己,自己做贱自己。他目前虽然非常需要钱,可他宁愿向别人磕头作揖,也不愿要她一分半文。他本想刺她几句,想到她也可能是一片好心,忐忑了一下,忍住了,问:“你真要借钱给我吗?”
“不错。”
“你知道我目前需要多少钱吗?”
“要转开,至少四千万。如果凑凑合合过日子,起码也要一千八九百万,目前,你最最需要六百万元来堵职工的嘴、救秦机厂的命!”
见她对厂子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朱光祖突然有些感动了,真想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给我筹措一点,可他的性格和男人的自尊,使他不能向这个为了钱,什么也不顾的女人借钱。他不能在她面前显得太窘迫,就冷冷地说:“我谢谢龟田太太的关心,目前我们厂虽然有一些困难,但我相信我会解决的。再见!”
“光祖,难……难道我对你真是个一点儿作用也不起的人了吗?”
“龟田太太的好心我领了,我确实能解决,暂时不需要您的帮助,谢谢!”
乔娇刚刚放下电话,扬广潮就到了。今天,扬广潮穿着一套中式的黑色绸服,看起来非常的英俊,他来到卧室,看了一眼电话机上揭开的毛巾,走到窗前,看着趴在窗上,满面凄容的情人,从后面搂着她,一双手在她脸上抚摸着说:“娇娇,你又在想他吗?”
乔娇没理他,依然无神地看着窗外。
乔娇虽然是农村姑娘,由于朱光祖的包装,和她后来同龟田英明的姘居,使她完全成为城里人,她举止文雅,气质高贵,再加上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使她成为众多靓仔追求的目标。扬广潮就是那些靓仔中的一员,由于朱光祖横在她的面前,对于这朵美丽的花,谁也难以靠近,作为朱光祖的朋友,扬广潮也只能在朱光祖不在时,陪着她溜溜马路,为她做点小事,以换得独看她的俏脸,得到她一个赞许的微笑。除了在帮她拿东西时有意地图谋不归,捏捏她的嫩手之外,直到他们毕业离校,他也没有正式拉过她的手。毕业后,他们虽然一同分在山秦省,可他在路路通,她同朱光祖在秦机厂,他们相隔虽然不足一百公里,可他从未特意同她联系,她当然也没有同他联系,他们每次见面,都是他来拜会朱光祖,或朱光祖去拜会他。他知道,有朱光祖天天守在这个美人儿身边,他是绝对插不上足的。就在她同朱光祖要喜结连理的时候,她却突然和一个叫龟田英明的老鬼子去了日本,他在为朱光祖的失败而幸灾乐祸的时候,不免有点儿失落。自此,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四年前,她以东瀛老板的身份回国投资,要与朱光祖重温旧情而遭拒绝,扬广潮就趁机而上,对她进行了狂轰烂炸,无奈她心恋朱光祖,对他的接触都在礼节之中。就在他感到绝望而要退却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使他做了她的情人。
那是前年八月的一个周六,扬广潮和他的女秘书小梅去渭河滩的渭滨湖游泳。他是游泳好手,每次来这里,他都要横穿大湖。昨晚,由于与小秘书的一夜征战,今天他只游了一半,就觉着体力不支,连忙四肢岔开,躺在水里休息。八月底了,水虽然有点儿凉,但太阳却很毒、很刺眼,考得脸烧疼烧疼,他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秘书是个二十一岁的、活泼好动的亮丽女子,她身材微胖,却线条均匀,显得非常性感。她套着两个游泳圈,几下游到他的跟前,像个水鸭一般,在他四周游走,不时喝上一口水,喷在他的脸上身上。她游了几圈,就觉着那样没了意思,就伸手撩拨他下面的东西,不几下,那个物件就挺立起来。她连忙取下身上那个多余的泳圈,套在他的身上说,你起来,我要。水里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她说,我带着船呢。他用脚尖在她小腹下按了一下说,太馋嘴了。她一吐舌头,给他做了一个媚眼,取下救生圈上的一个袋子展开,再用上面的小气筒,快速地打气。几分钟后,一只漂亮的橡皮船就撑了起来。橡皮船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很薄很轻,韧性极强,价格非常昂贵,是富商巨贾和达官显贵的奢侈品。船撑了起来,小梅像条鲤鱼一样,蹦了上去,立即快上来快上来地叫着扬广潮。扬广潮正要上去,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红点一沉一浮,在碧绿的湖面上,非常地显眼。开始,扬广潮以为有人潜水,当他听到救命声,叫了一声不好,甩掉救生圈,就朝红点游去。
那是一个青年女子,她挣扎叫喊了两声,头就被淹没了,只有双手在水面上乱划。扬广潮游到跟前,只隐约看见她身体的轮廓。他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拉住她的手,她立即抱住他。救人被人抱住,这是非常危险的,闹不好会双双送命。扬广潮知道不好,一手推着她的下巴,一手撕扯着她的胳膊,使劲儿把她撕开。他再朝水底一沉,抓住她的腿浮上水面,向女秘书叫道,小梅,快,快把船划过来。之后,他抓着她的胳膊,让她的头伸出水面,女子又来抱他,他连忙把她压倒水里,让她喝够了,这才拖着她的胳膊超前游去,同时叫道,小梅,快,快点儿!小梅答应着,将橡皮船划的更快。
一边朝船游,一边朝人划。不大功夫,就将女子救上橡皮船。扬广潮累坏了,把人弄上船他就软了,他把在船边,大口喘着粗气,小梅压着女子的小腹,让她吐出湖水,大约有七八分钟,女子醒了,一张俏脸白得吓人。她睁着无神的眼睛说,谢谢,谢谢二位……
“啊,乔娇,怎么是你?”当看清他所救之人是他苦苦追求的乔娇时,扬广潮既吃惊又高兴,“龟田总,您怎么啦?”
乔娇也认出了扬广潮,说:“腿抽筋了,我谢谢你,要,要不然,我就完了……”
橡皮船太小了,扬广潮怕浮不起三个人,就把着船身,慢慢地游着。小梅把救生圈递过来,扬广潮接住套在身上,看着乔娇说,这个时节水凉,一个人出来游泳,太危险了。小梅,给龟田董事长揉揉腿。小梅立即在乔娇的双腿上揉捏起来。
上岸后,扬广潮说小梅,我送龟田董事长去东洋公司,你开车自己回去。小梅嘴上答应着,眼睛却极不情愿地看着他,他催促了一句,她才懒懒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