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公用电话亭总是没有消闲的时候,几部市内电话都被占着。好不容易挨到一台空下来,焦影刚准备拿起话筒时,守在一旁的一位穿靛青色风衣的女士说:
“对不起,我刚呼的。”
焦影焦躁不安地等着。回到家里,安顿好两位忧心忡忡的老人,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溜出来给戴仪打电话。为了安全,他没有在郝大妈的商店打,绕到大街上公用电话亭打。他不知道戴仪是不是去了大兴姥姥家。他急着想见到她,是怀着一种秘不可示的目的的。这种目的就像一道亮丽的阳光倏然照进他愁雾浓重的内心,像一叶救命的小舟出现在前方的海面,焦影觉得已没有必要再跟妻子纠缠,何况在懵懂糊涂的妻子那儿最终也是一无所获。焦影在等着给戴仪打电话的时候心潮起伏,俨然已经从戴仪身上体验到了那种“终极关怀”,似乎从此他再也不用备受折磨了。
终于空了一部电话。
医院住院部护士值班室答复说戴仪一直没上班,但告诉了她新居的电话号码。“是戴仪打电话告诉我们的。”对方补充道。
拨号。拨错了。再拨。通了。
一个带南方口音的男人的声音。
焦影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说话也没了伦次。
“是戴仪家啊,您是谁?怎么不说话?”
“噢,是这样……您能否让她来接电话?她在吗?”
“您是谁?”对方盘问道。
“我是她同事,请她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上班。”
“请稍候。她在阳台上……戴仪--电话!”
“喂,您是哪一位?”是戴仪的声音。
“我是被您遗忘的朋友。”焦影的口吻里稍带点委屈。
戴仪久久无语,但显然还拿着话筒没丢。
焦影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焦影忍不住问:
“刚才接电话的男士是谁呀?他在身边吗?”
“我姐夫。不在。说什么都可以。”一种浓缩了之后的硬邦邦的声音。戴仪显然竭力克制着什么。
“今晚七点我在东四112站牌下等你,好吗?往西去的112站。”
如果没有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准备晚上上她那儿。
沉默了半天,戴仪说:
“你不会不去吧?”
焦影说:
“我约你的,我怎么会不去?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对方挂断了电话。
东四大街是一条通衢大道,车辆络绎不绝。矗立的高楼与门脸装饰浪漫的平房参差交错,在色彩斑斓闪烁的霓虹灯的映射下,显示出一种浓郁的西洋情调。当然,和现在的北京主要街区相比,它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那时候它却是北京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之一。
焦影一会儿在鳞次栉比的服装店前转悠,一会儿又来到112站,眼巴巴地看着一拨一拨从车上下来的人。已经七点半了,仍不见戴仪的影子。各种各样的猜疑翻涌在脑际。
大约七点四十五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戴仪款款走了下来。她的一头长发在后脑挽成一个高髻,一袭红色的风衣,配上一方白色真丝长巾,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付了车费。她和焦影面对面站立着。沉默了许久,戴仪说道:
“让你久等了。堵车。后来我在302总站打‘的’过来的。”
“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堵车。”焦影得体地调侃道,“我有一个毛病,常常忽视最普通的事情。”
焦影故作一种潇洒神情,其实见到妩媚动人的戴仪,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感到某种含义不明的尴尬,而此刻他更有一种隐隐疚意,今天下午的那种想法甚至让他不敢正视一下戴仪的眼睛。
“走吧,在大街上随便转转。”焦影见来往行人不断向他们注目,便拉了一下戴仪。
“约我来就是为了逛大街?”他们蹀躞在人行道上。
“逛逛大街不是很好吗?”焦影想上她的公寓去,却不知她姐夫走了没有,而且,焦影觉得戴仪今晚的表情举止令他敬畏,他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不上我那儿坐坐?”
“你那儿有人吗?”焦影说,“你姐夫走了吗?对了,你姐是不是和他复婚了?”
“怎么会呢。他们复不了婚。”戴仪说,“走吧,上我那儿坐坐。我那儿没人。”
“好的。”焦影欣喜地答应道。焦影做梦也想不到戴仪的姐夫不是别人,正是郭大明。
他们来到路边叫出租车。
一辆夏利车停下来。
“去哪儿?”司机伸出头。
“亚运村。”
在车上,焦影试图搂抱着戴仪,却被她让开了。焦影知道这显然是一种故作的矜持,她邀请他上她那儿去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干吗还在那儿当一个小护士?有个这么阔的姐夫,他随便送一件礼品就够你上好几年班了。”
“我不能不上班。”
“为什么?想要独立?”
“这不是主要的,”戴仪说,“我姐去安徽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能丢掉自己的工作。她的教训太深刻了。她本来是一名美术教师。”
“她给你们写过信吗?写的什么?”
“你这么关心她?想看她的照片吗?包里就有。”戴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