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怡和可欣回到旅店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店主一家吃晚饭的时间。穆怡和可欣深得老板的喜欢,在老板的盛情邀请下,就留下来和店主一块吃晚饭了。
“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习惯。”店主看起来和她们的父母差不多大的年纪。
“这几天每天都在外面吃快餐,早就想尝尝家里菜的味道了。”
“那就多吃点,吃完了再添,不要和阿姨客气。”
“谢谢阿姨,您也快来吃吧,别忙了。”
穆怡和可欣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谁也没有心思说话,各怀着心事。可欣还在等待手机响起,穆怡却盼望着乐康的回复。
回房间的路上,穆怡问可欣:“为什么这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选择等待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女生。”
“不等待,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有些时候,等待总比被拒绝好,因为,等待的话,至少表示还有希望啊。穆怡,你是不是在等乐康的消息?”可欣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望着穆怡。
“嗯。”
“我们虽然是最好的朋友,感情这方面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干涉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喜欢乐康,他的身上有太多你无法改变的东西,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穆怡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说到乐康,可欣都会这么激动?
“可是,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你想停就能停止的。可欣,你不也是这样吗?明知道揭然平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你却依然没办法让自己忘记他。爱情不是我们手中拿着的苹果,说扔掉就可以扔掉的,它是心的活动,不受我们的控制。”
“抱歉啊,小怡,我今天情绪有些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早点休息,我们明天继续听老板的故事。”
第二天,穆怡和可欣两个人如约而至。
她们推开门,老板说:“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的。想喝点什么?和昨天一样还是试试其他口味?”
“和昨天一样。”可欣和穆怡又一次地如此默契,还好,昨天的不愉快已经消失了。
墙面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转动着。
“她叫沈凌,‘凌云壮志’的‘凌’。后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沈凌的父母终于同意我们在一起了。那天的情景,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特别清楚。我刚在她家吃完晚饭,正准帮她妈妈收拾碗筷的时候,谁知她爸爸突然叫住我,说了一句‘儿子,来,陪爸下盘围棋吧’,听到这话,我就愣住了。沈凌推了我一把,她问我是不是傻了,让我快叫爸。沈凌一家表达感情的方式真的很特别,突如其来的接受,让我在后来回忆这些细节时,都会掐自己一把,然后问问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当时,我的手里还端着盘子,激动得都忘了放下来,直接拿着就进卧室了。这种激动的心情,我这辈子只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是沈凌答应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被她的父母认可的是时候。我想,这种心情在我的余生都不回再出现了。沈凌的妈妈笑着怪我还没结婚呢,就先和她家的老头儿统一战线了。后来,沈凌悄悄告诉我,头天晚上,她经过她父母的卧室时,偷听到他们老人家的聊天,就已经知道爸妈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所以,第二天她就趁热打铁,领着我又上他们家去蹭饭了。还真是这样,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出现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能超越她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体会。心里住着一个人,就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了,她的好,她的坏都是你生命里独一无二的风景。她对你的微微一笑,都是其他人永远也给不了的天堂。”
“我懂这种感觉。他开始随着你的心脏一起跳动,他开始连着你的神经,他开始影响着你的喜怒哀乐。最后,他成为了你的一种信仰,成为了你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甚至你会觉得,他已经主宰了你的呼吸。”
穆怡扭头看着可欣,惊异一向将爱情这回事看得云淡风轻的她,怎么会有如此细腻的体会。爱情是个好东西,催生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揭然平真的是可欣生命里难逃的劫数,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却被揭然平轻易地降住了。
“也许吧,沈凌主宰着我的呼吸。但是现在,我却只能延续她的呼吸了。”
“为什么?难道她……”
“她已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一瞬间,三个人都安静下来了。只有空调还在散发着冷气。巨大的嗡鸣声回荡在奶茶店里,不知悲伤地撞击着三个人的心房。
“那个时候,我靠着自己的能力已经奋斗到了可以给她很好的生活条件了,但是沈凌却希望婚礼越简单越好,所以我们决定用结婚的钱来资助一个山区的孩子。婚礼的前一个月,我们一起去山云南看那个孩子,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车祸很惨,沈凌当场就永远地离开了。这样也好,她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最后一段路,我很庆幸我能陪在她身边。至少她离开的时候,是幸福的。沈凌把自己对孩子的爱,也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你们看,柜台上放的那张照片,就是我俩和那个小男孩的照片,很多客人都说我们像一家人。”
穆怡和可欣同时回头,看到了一小束雏菊旁边的相框。照片上的沈凌特别特别地美,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领口还绣着一个桃心,又长又黑的头发软软地搭在胸前,笑盈盈地冲着镜头微笑。没有任何首饰的装点,朴素到像是高山上的雪莲花。
“我一直以为像沈凌这样不加任何修饰的美,只能在大一新生的身上找到了。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沈凌的身上有一种别人无法超越的感觉,那就是温暖。”穆怡走过去仔细地看着照片,像是在说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后来,很多死者的家属将尸体抬到大巴公司门口闹事。我想,沈凌一定不会希望我这样做。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思念她,我只是带走了她的一点骨灰,剪下了她的一根头发,装进了脖子上的玻璃瓶,这样做,我才能告诉自己,她还活着,没有走远。”
老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就像是在风中轻轻打转的落叶,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你的脚边,你看见的只是落叶掉在地上很平静的状态,却永远无法知道它在离开树梢的那一刹那耗尽了全身的勇气。穆怡无法想象他当年是怎样将沈凌的骨灰轻轻地装进胸前的小瓶子里,也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替沈凌换好去天堂的那一身衣裳,更无法想象这辈子让他永远松开沈凌的手,该会有多痛?他在布置这家奶茶店的时候,会不会偷偷地躲在某个角落里哭泣?
“昨天是她离开我五年的忌日,提前离开就是去公墓陪她聊天了。真的,就是聊天。我负责说,她负责听。”
“当年曾共花间语,此岁应怜陌上荒。忘了曾经在哪读到的,当时对这句特别有感觉,一下子就记住了。”
“我们就这样阴阳两隔。现在,我听她曾经爱听的歌,读她曾经爱读的书,看她曾经爱看的电影,那个小男孩我也一直资助到了现在,我做这一切,只想告诉自己,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她的生命一直延续在我的岁月里,我一定要比以前活得更精彩,因为现在的我,也为她而活。”
“死者不能复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老板,相信你!而且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再遇上一个像沈凌这样美好的女孩的,说不定就在明天,你要相信未来嘛!”可欣永远都是这么会安慰人。
“我当然相信明天啊,要不然我早随着沈凌去了。不过那样的话,我觉得在天堂和她相遇的话,她肯定会责怪我的,因为我的身上还承担着许许多多的责任,我也不想让她失望。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什么事?我们很乐意效劳!”
“我这里有个留言本,从来不轻易拿出来让别人留言,除非你是碰见了有缘人。现在想请二位留下你们历史性的一笔,你们如果相信我的话,还可以留下自己的地址,等哪天我不开店了,我就把留言纸给你们寄回去。当然了,留地址这事不勉强。”老板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笔记本。
笔记本有些旧了,大概它也承载了太多的心酸。
可欣提起笔,认真地写着。可欣这几天肯定有了无数的感慨,穆怡让可欣替她也署上名字。
老板接过留言板,可欣娟秀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我看见青灰色的砖块堆砌起来的高高院墙,有间四合院门口还随意停放着一辆自行车,连支架都没放下来,更不会上锁了,这是多么好的一种心境。我也想对这个世界没有防备,我也想很轻松地生活。胡同里有两位爷爷坐在树荫相下,拿着打蒲扇开心地聊天,时不时地喝上一大口茶,多么惬意的生活。还有的墙面上挂着青绿的藤蔓,从墙内大大方方地生长到墙外,丝毫不用掩饰自己的生机勃勃,原来年轻时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我开始爱上这座城。忘了是谁说过,不能爱一个人,就爱一座城。
我在地铁站匆匆走过的人群里,试图去寻找很多年后自己的影子,欣喜的,怅然的,不甘的,好奇的,幼稚的,成熟的……
火车窗外渐变的风景像是浮尘般的往事,我知道我终将离开,但是我爱这座城。
可欣说反面还有,老板翻过来一看是稍微改动过的《上海1943》的歌词:
泛黄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
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
在我没回去过的老家米缸
爷爷用楷书写一个满
黄金葛爬满了雕花的门窗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
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
姥姥当年酿的豆瓣酱
我对着黑白照片开始想像
爸和妈当年的模样
消失的旧时光二零一二
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
老街坊小胡同
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
回头看的片段有一些风霜
老唱盘旧皮箱
装满了明信片的铁盒里藏着一片玫瑰花瓣
离开奶茶店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了。高楼大厦里的光芒也掩盖不了人们疲惫的心,快节奏的生活成了这个时代最强硬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