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半的兽医不是医兽,兽可杀不可医。兽医专医畜牲。三川半人管畜医叫兽医。三川半的兽医是个国家干部,叫兽医站长。一般人叫他站长,五打狗叫他站长大哥。
兽医站长官不大,有权。有权就有面子。王打狗这样的威风人物也要叫他大哥,那面子是有几尺的。写小说的人隔着一层纸叫不应他大哥,但也不便说出他的大名。往后一律称他为兽医或者站长。在写小说之前,这个人已早成气候,也就不好随便捏造他,不改变他的面目。
兽医站长不是他自己封的。三川半有个当乡长的同他喝了几杯,兽医就是站长了。这等于下了红头文件仟命书。有人问过兽医站长,你一户阉牛骟马劁猪匠,说是站长就是站长了,把红头文件给我看看?兽医站长说,怎么没红头文件?那回乡长喝红了头说我是站长,那不就是下了红头文件了?
兽医站长高大,一脸横肉,四肢粗壮,力大。他的手艺原本是阉牛,骟马,劁猪。他干活从不要别人帮忙。公牛公马经他用绳索一绊就倒下了,眨眼就取出一个卵蛋,又取出一卵蛋。然后一拍牲口屁股,说好牛好马不流血,那牛马果然不流血,只是腚上鼓鼓的卵袋子成了个小烟荷包,从此再不算公畜了。兽医钻长用牛马的卵蛋做成下酒菜,选肥大的送给乡长下酒。兽医站长吃牛马卵蛋时,若王打狗在场,也有动一筷子的份。
乡长爱喝酒,爱吃牛卵蛋马卵蛋。那卵蛋只有兽医站长取得,乡长要吃卵蛋就只靠这个人了。一个人有门好手艺就有发迹的时候,这叫特点。兽医站长填一张干部表格,有特长一栏,他看了就对乡长直直地傻笑。乡长说你笑什么,快填了!兽医站长就填了个特别长。乡长说,你这个水平也只当得兽医。
三川半成立兽医站,兽医自然进了兽医站,那白粉墙屋挂上兽医站的牌子,兽医就成了站长。
兽医站长在那挂了牌子的白粉墙屋里睡了一夜,一早起来看这世界就变了个样子,那太阳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看那些村舍像是坟冢,水是从低处往髙处倒着流的。人一个个像畜牲,要骟了阉了劁了。眼睛直着横着看了一遍,眨了几下眼睛,又狠打了一个哈欠,世界才恢复了原样,太阳是太阳,人是人。但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站长了。
从这一刻起,三川半的畜牲生下来不算畜牲,长大了也不算畜牲,死了也不算畜牲。畜牲要变畜牲,要畜医站长在屁股上画了朱红才算名副其实的畜牲。大小畜牲,要兽医站长不在它屁股上画朱红,那畜牲不能买卖,不能宰杀,比粪便还贱。谁家生了牛犊马驹猪崽羊羔,要去兽医站登记报喜。登记猪羊送猪腿羊皮,登记牛马送喜钱。待小畜牲满月,兽医站长提罐朱红去各家各户画红。画红给红包。兽医站长食指拇指弯成蟹钳,夹起红包,厚的红包画厚厚的朱红,直到宰杀牲口时那朱红印记还在,这叫终生红。薄的红色是薄薄的朱红,那牲口在栏圈上一蹭一擦,朱红便掉了,时不时要重新涂过,兽医站长不肯动驾,那畜牲就废了。
三川半人不怕州长县长,就怕兽医站长。陈次包找了些朱釭石墨,研了粉末,调好一罐朱红,连夜将二川半大小畜牲屁股涂抹了。这件轰动三川半的大事叫假红事件,乡长亲自凊杏,抓了好些疑犯,后来是陈次包出来自首,对乡长笑嘻嘻地,说干部辛苦,我想给干部帮忙,以后给牲口屁股画红的事就让我这个捡粪的人来做。我们三川半就一个兽医站长、累坏了就没有兽医站长了。乡长说,陈次包,看你不蠢,怎么就不懂法?你这是做假,一个人要是做了假是要杀头的,你这做假同做假钱差不多!你这是初犯,以后不要再搞了!
后来乡长犯了错误,陈次包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兽医站长给乡长送了多少牛卵蛋?他记不清了。乡长有一天同他算总账,说你这家伙给我吃了三百个牛卵蛋!让我犯了大错误。这东西激素太多,乡长吃了牛卵蛋就变成一头公牛,见女人就要。三川半的女人有模样的,差不多让他都给弄过。那些同乡长睡过的女人在一起交流谈话,说乡长穿衣服是乡长,脱了衣服是贼,说偷就把你偷了。乡长让人在别人的女人床上拿双,被开除公职。
乡长被开除公职,兽医站长请他喝酒。喝醉了,乡长说蠢吃蠹喝有个卵味!玩点别的。兽医站长说,我们去骑马。两个人骑了马,在马上歪歪倒倒行了十几里,进了一家路边店,涂了口红的女老板给他俩各人开了一间房,叫两个女的去给他们醒酒。去醒酒的女人同他们讲了半天价,兽医站长说三十块,我一个买单。完了事,兽医站长拿三十块给两个女的,她们不肯,一人要三十块。女老板出来,说他们是干部,给多给少没关系,拔了萝卜坑还在,不吃亏的。
两个人离开路边店,兽医站长对乡长说,乡长,你好,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我过的是牛马不如的日子,找野鸡。乡长说,你少装可怜,吃了便宜还喊肚子疼。
乡长不当乡长闲了些日子,后来干脆去做牲口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