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被捕快一索子绑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使唤自己的女人作狗妻,……其妻告官。他相信汉家的赵皇帝是狗日的。于是炮制了狗奸案。县令判他两种以上的罪。砍头时问他有什么话,他说日后其妻生下狗人来要取他姓氏。这丑事记入地方志,写志的人不知为哪般?民话野史也是害人的,大概可录以警世。
三川半的狗是人世间最讨厌的动物,狗眼看人低,指的是三川半的狗。三川半的狗恶,一不能狩猎,二不能捉盗,只欺人,见人就咬。咬断主人孩子的手指,咬死主人儿女的事多。三川半人还是养狗,有狗人就威风。三川半的猪可背,狗不可背,背得不舒服便咬断人的脖子。
水生背了一回猪,浑身不舒服,那么多眼睛一直像蚂蟥一样地叮在身上。老疙瘩为广安慰儿子,许诺冬天里给他找个女人,条件是他得坚持背猪。人家捡粪的都有女人,你还没女人?四只脚的没有,两只脚的总有。你多背几回猪,赚了钱,女人就像母狗一样地跑来了。女人……
女人其实就是野风中的一丝气息。水生背猪回来的路上,在一处树阴下他突然需要歇一歇,他闻到了女人的气息,那是野百合花的花蕊里散发的香气。那个女人在一片茅草地里,鲜艳得像一朵花。
那是陈次包的女人,姽在放牛。
放牛不比背猪。放牛的可以吆喝牛,可以牵牛鼻子,人是人,牛是牛。背猪试试?
放牛的女人本来就灿烂,她同背猪的水生比起来就成了一片阳光。那片阳光忽然地灿烂起来,她撕开云朵,耀眼起来。那女人脱光衣服,拼命地抖动,像舞蹈。那是一条毛毛虫,不知耻地钻进了女人的衣服里,让毛毛虫亲近女人,那情形同人背猪差不多。
水1下边的东西直起,裤裆像支起的帐篷,背着猪走路格外不钌眼。公猪在他背上睡着了,溴水流到水生的脖子上。水生摸了一把,贫这瘪猪,有鸟用!
敢牛的女人叫翠花,捡粪的陈次包的女人。陈次包的文人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让陈次包看。翠花说,我身上让毛毛虫毛了一下,你给我看看。陈次包看了一遍,说,你这里红了一坨呢,你这么好的皮肉给毛毛虫毛了一下,我心痛蔸!翠花说。你要心痛就给我治治,肉里面扎了毛毛虫的毛,痒死了。陈次包见那一片红的中间果然有许多小黑点,连毛毛虫也敢欺侮我的女人呢!翠花说,快点,痒死了。陈次包慌忙拿了一根针来。翠花说,你扎死我呀!陈次包丢了针说,我舍不得扎你的细皮嫩肉呢,我拿针来扎毛毛虫。陈次包丢了针拿嘴去吸。翠花说,越弄越痒。陈次包吸着吸着就自己慌了,去脱翠花的裤子……
陈次包说,不痒了?翠花说,完了还是痒,还有点痛。陈次包找来几粒蓖麻子,捣烂了敷上,过了一时,不痒不痛了,那些黑毛点没有了,全给吸进蓖麻泥里,好比磁石吸铁钉。翠花说,这下舒服了,陈次包说,男人是挖耳勺,女人是耳朵,你不舒服?翠花说你才不是可怜的挖耳勺呢,你要是挖勺,我还会是你的女人吗?
翠花是个真正的女人,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那肌肤,总像是刚刚揭去保鲜膜似的。三川半打三棒鼓,唱三棒鼓调,有唱眼睛的,就是唱翠花的眼睛。眼睛为什么这样亮?只因住在高山上,天天最先迎太阳。男人丢了魂,丢在妖精洞,张天师去追魂,天师丢了魂,丢在翠花眼睛中。那年下乡来的许多长沙知青,说三川半有两粒黑宝石,讲的就是翠花的一双眼睛。那些女知青问翠花,你的眼睛为什么那样好看呢?翠花说,我眼睛哪里好看?让雨淋的,水汪汪的。日不晒雨不淋眼睛才好看。那些女知青躺在石板上睁着眼睛淋雨,眼睛都红肿了。
捡粪的福气好,捡得这样一个女人。那些男知青打赌,三川半十几岁的小男孩到七八十岁的男人,晚上做梦搞什么女人?那肯定是陈次包的女人翠花。一天两个男知青在一起喀喀哈哈讲痞话,一个说我昨晚上做梦同翠花睡觉,另一个也说昨晚上做梦同翠花抱在一起,后来两个人就打起来,各人掉了一粒牙齿。
翠花那个时候不像翠花。公元1961年,过苦日子,饥饿,没有性别没有生育的年月,男人的精液都是绿色的野草汁,像环保食品。饥饿就是人让自己的骨头吃自己的血肉,让自己的肠胃啃自己的骨头。人痩成柴禾。
湖卤的人逃荒到湖北,湖北的人又逃荒到四川,四川的人又逃荒到湖南。人像羊群,哪儿都没有草,甚至没有羊粪。
翠花像一根火柴梗儿,失落在三川半的路边。捡粪的陈次包把她给捡了回来。翠花后来就成了陈次包的女人。三川半人说睹棍陈次包和了个杠上开花,捡了个大便宜。陈次包说,捡粪是捡小便宜,捡女人是捡大便宜。一个人要是肯捡粪,就捡金捡银捡女人。
这捡来的女人开始不说话。凡是捡来的东西都不说话。一件东西的来历不明,又不认识新主人,前途也不明,新主人就是前途。两头不明,能说什么呢?
那个叫翠花的女子,只有那双眸子是活的。冰凉的皮包着一把骨头。翠花鼻孔里头发一样细的气息没断。有时候大地就像?层冰凉的皮,包着死的或活的骨头,一个民族也就头发那么细的一丝气息。翠花就牵着那根头发丝一样细的气息游过来了。翠花差不多是一个女人了,有一天她红着睑对陈次包说,叔,我要做你的女人,今晚两人睡一条被子。别人早以为翠花是陈次包的女人了,到翠花说她要做陈次包的女人时,她还不是陈次包的女人。翠花一直叫陈次包叔叔。
翠花说,叔,我要做你的女人!陈次包觉得这叔是当不下去了。但还是坚持了一下,陈次包说你叫我叔呢!翠花说过了今晚你就不是叔是我的男人了,我同你一张床睡了几年,你不做我的男人谁做我的男人?我不做你的女人谁做你的女人?陈次包说我把你捡回来也不是要你做我的女人,我把你喂活了你去过你的日子,我还过我的日子。翠花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泪花花挂在睫毛上,像山路边草稍上的露珠。陈次包说,都怪家里穷得只有一张床,害你嫁不出去。翠花抹一把泪花花扑哧一笑,哪个怪你啦!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睡逬一条玻户了。陈次包早就见过翠花的身子,他把她捡冋来时,陈次包给她洗澡,换衣服,那完全是没圬一点肉的螺壳。翠花先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帮陈次包脱衣服。贴在一起陈次包才觉得这女人什么时候长成一身肉鼓鼓的了。翠花让陈次包骑到她身上去,陈次包试了几次不行。翠花说,你不是不行,你是胆子小,怕女人。我是你的女人,你怕什么?你来,你行,你来吧。翠花这一启发,陈次包才有了些觉悟,一个饥饿久了,饭在嘴边又不想吃了。陈次包再一努力,翠花觉得她的男人行了。
陈次包说,你真是々好女人!翠花说,我是什么样的好女人?陈次包说,你像条小母狗,那么多公洵对你摇尾巴,你只选你要的公狗。翠花说,你要疗你的小母狗哟!陈次包说,我拿什么疼你?我拿我的肉榨棒疼你,我穷得只剩一祭姊!翠花说,我呢,比你还穷,穷得一条即都没有。陈次包说,我们这叫什么?是光荣,无产阶级。翠花说,人不要把自己看淡了,拿自己开心未必能真开心?只有想开了自己才会开心。那些富贵的人图什么?不就是要争一个他们想要的女人吗?那些富贵人有钱有势,有钱有势不是想要什么就能要什么,他们命苦呢!你再穷,那些富贵人也比不过你,你有最好的女人陪你。我不是你捡粪捡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那些富人贵人的女人能跟我比吗?他们什么都拿钱去买,拿势去要,他们有哪一样东西是心甘情愿跟他们的?勉强得很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跟你穷三十年,还有几十年好过呢!我娘说,发家好比针挑土,败家好比水淘沙。陈次包说,我小时候比谁都有钱,有些钱从我的手指缝里漏掉了,有些钱被水洗走了。翠花说,你说梦话吧?陈次包说,做梦一样呢!陈次包把一双手在翠花身上摸搓起来。你看我这手,这是捡粪的手吗?这是多好的一双手呵,这是赌王陈次包的手呢。我八九岁就是远近闻名的赌王,我这双手捡钱比捡粪还容易!我赢的钱多了,有人就出钱要砍我的手。解放了,没人敢砍我的手、我的手归政府了,政府要我捡粪当良民,谁还敢砍我这双手?手留下来了赌场却没有了,这世界总是要出一点儿小错,有些东西不往一块儿凑,不配套,好比捡粪,有扒子没筐儿,让你用起来不方便。你就得顺其自然,当良民好,当良民捡粪,自食其粪。翠花说,你莫给我讲故事了,听起来你好像个大角色,八九岁就那么狠,要称王,不能称王了你才捡粪。我做你的女人只晓得你是个捡粪的。别人以为你脏,我晓得你干净,跟你睡觉你一点粪臭也没有。别人以为你嘴巴厉害,能把猴子从树上说下来给你点烟,你是个很狡诈的人。我晓得你心肠比谁都好,你把我捡回来,仙女一样地供着。别人认为你没用,只会捡粪,我知道你能做好多事,一看你那双手就哓得。有一天你做出大事来会吓人一跳!陈次包说,你说梦话呢!
一大早起来,翠花去买豆腐。等了半天,翠花空着手回来,陈次包问,你的豆腐呢?翠花红了脸不说话,只吃吃笑。陈次包说,你笑什么,豆腐藏哪里了?翠花说,狗……陈次包说,豆腐在你手上,怎么会让狗,狗吃了?翠花说,我又不是小孩,手上的豆腐会叫狗吃了?我一只手端了一片豆腐往回走,路上见一条大黄狗爬在一条黑母狗背上,这畜牲拦了我的路,我就停下来,那黄狗在黑狗背上使劲,我心里好紧张,双手一紧,两片豆腐全捏烂了。陈次包说,那也不是我们家的公狗母狗,你紧张干什么?以后买豆腐要小心些。别人看见了会笑话。女人是女人,母狗是母狗。人跟畜牲不一样。人知羞不知足,畜牲知足不知羞。人藏着躲着要了还要。畜牲发情了交配一次,怀胎生崽,一年半载发一次情。
陈次包拥了翠花,说你这母狗一样的女人,你这会害羞的小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