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市场的畜牲都很值钱,很贵重,连每一根毛都经过估价。在牲口市场,真正能傲视一切的,不是兽医站长,不是牲口躲子,不是那些急于要买卖牲口的人。牲口市场是畜牲的世界,它!门翘首甩尾,箨孔哼哼着不正眼瞧人,不可一世的样子。毛色好一点的就成为明星,这些上等畜类享尽了风光,出尽了风头,不断有入追逐它们,它们就显出富贵相来,做出大款大腕儿的深头。
贵贱只那么半日功夫!到集市热热闹闹一场散了,这些畜牲不管由谁牵走,它们变肥或者变瘦、日子好坏,它们都不会好好活着。
三川半的男人不算体魄雄健但个个是好打手,这些打手是女人和畜牲给训练出来的,打畜牲和打老婆。牛打生,马打熟,老婆打成奴,睡成瘪枕头。打字唱在嘴匕,连女主人都要遭打击,那些畜牲进了这样的人家还会过好日子吗?它们在被宰杀被役使之前,要遭受无尽的打骂。畜牲眼鼓鼓地问人,凭什么当畜牲就要挨打受骂?人就说,不挨打受骂就不是畜牲。
三川半不打骂畜牲的大概只有两个人,捡粪的陈次包和画画的憨佬。憨佬的马牛羊猪鸡鸭兔猫养在纸上,同主人一样清闲自在。陈次包说憨佬,你就不会画几个美人儿来让我们开开眼?憨佬说,人不好画,人会说话,一画出来就说长道短。牲口不会说话,你画什么它都不会找你的麻烦。陈次包说,憨佬憨佬,我就等你说这句话,都说你不整那些牲口,你这画什么是什么欺牲口不会说话,也不就是欺侮牲口么?你作践生灵呢!憨佬说,人要有了大功大德才能给他造像,畜牲没有大功大德,我画它们是侍候它们,哪是作践?陈次包说我干的才叫侍候,那些畜牲拉了满世界的屎,我跟在屁股后头天天捡粪。哪怕是皇帝,也是要自己蹲茅厕的,我侍候这些畜牲比侍候皇帝还要紧,我这侍候功夫,你能同我比吗?憨佬说,我画画当然不比你捡粪,你是劳力获利,我是劳心费神立功。我画的牲口根本就不拉屎,让你没活干,你想侍候也不成,这才是好畜牲,我造的生灵比天生的还好。陈次包说,你画的畜牲没屁股哪能拉屎?憨佬说,你这人看起来温良说起话来狠毒,跟那个兽医站长的水平差不多。画画是艺术,哪个人能找到艺术的屁眼?艺术有屁眼就是放屁,不是艺术。三川半有兽医站长管畜牲,再有你管艺术就齐全了。憨佬一说到屁眼就愤怒起来。陈次包说,画画的憨佬是个平和的人,这平和的人也要发火呢!我说你的艺术长屁眼它就长屁眼?我管不住舌头跟你玩呢。憨佬见这陈次包油嘴酱舌地快活,就不嗔不怪地一笑,捡粪去捡粪去,小心那些畜牲不长屁眼。
陈次包捡粪去了。边检边对那些粪蛋蛋叽叽咕咕,闲不住的舌头还是闲不忭。
从牲口市场下来的牲口,也有一只猪后来过上了好日子,它后来得了个艺名叫白雪公主,听这名字也就贵气了。它本来是黑毛猪,后来换一身白毛。说人走运时马走膘,猪也有走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