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翠花的女人对陈次包说,叔,我做你的女人。陈次包就此挨拢了他的女人,捡起粪来就开心得很。
一早起来,陈次包先收拾他的粪扒子,他在粪扒子上吊一根小牛角一样的野猪牙,又把捡来的金戒指箍在野猪牙上,戴好一双手套,去捡粪,出门时对他的女人说,我不臭吧?过去闻闻他的女人,好香!我不臭,我不臭,我臭,我的女人就不香了。
陈次包一开心,捡粪就来劲,他以前每天捡一筐粪,卖一块钱,够一天的伙食,有了女人他每天捡三筐粪,除去两口子的伙食还余一筐粪,这余下的一筐粪是给以后生儿子的花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陈次包有了女人就有了远大理想,有了远大理想就把一套捡粪工具收拾得很有精神面貌,陈次包天天带着远大理想去捡粪。理想是肴不见的美丽,人人都可以有的,不花钱的东丙,没有就很可惜。陈次包天天带着理想,天天都开心,吹口哨,唱快板,唱三川半的岳母娘。
三川半的岳母娘/一女要嫁七个郎/嫁个大郎是乡长/嫁个二郎是窨长/嫁个三郎是医生/嫁个闪郎开药房/嫁个五郎卖生姜嫁个六郎是道士/嫁个七郎看阴阳。他唱得越快,捡粪的节奏越快,捡的粪越多,他对理想的贡献就越大。
陈次包捡了几年粪,攒下几十块钱,买了一条病牛,病牛死了得了一块牛黄,牛黄卖了买下一条壮牛。
陈次包捡粪,他女人翠花放这条壮牛。翠花一个人在山坡上放牛很危险,有些男人会伏在草丛中想袭击她,山上的卵,无人管,有人开枪打了一只野鸡,不好打官司的。陈次包就把女人托管给牛司令。牛司令放一群牛。牛司令是让兽医站长给阉了的,把女人托管给他很稳妥。陈次包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了。这几天兽医站长正不开心。
自从阉过牛司令的卵蛋,兽医站长就没几天开心过,不是让一个男人不能性交让他不开心也不是让一个男人断子绝孙让他不开心,这两样都是让他开心的结果。兽医站长不开心,是那位牛司令在失去卵蛋十几年以后为卵蛋告他的状,一口咬定是他这位兽医站长阉了他,让他做不得男人。人少了身上的一件器官,要他忘记是不可能的,他记得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地告状。兽医站长当初并不怕告状,对牛司令说,你告什么?我牛卵蛋马卵蛋多得是,赔你一副就是。后来给告怕了,就说自己阉牛骟马没阉过人!兽医站长阉没阉过牛司令?当年的三川半首脑如今的牲口贩子,博士先生是知道内情的,那时的牛司令不是放牛的司令,但人很牛气,爱顶撞干部。有一天失了山火,干部说是牛司令搞破坏,把他当坏分子抓起来,吊在梁太。突然灭了灯,牛司令觉得厂身给割了一刀,到灯亮时,下身流着血,伤好后,卵蛋没啦!牛司令记得,当时兽医站长在场,也只有兽医站长有这个手艺。牛司令过了十几年没卵蛋的日子,没一天会忘记是淮阉了他,把个人当畜牲一样待。树砍了还有根会长芽,竹砍了还会有笋子长出来,苗误了还可以补种,爹娘给的卵蛋让人给割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告状吧!十几年以后,法律规定民可以告官,牛司令就告起状来。人家就问他证据,他说我不长胡子,讲话女人一样尖细,下边是破蚕茧一样,还不算证据?告了些时候,三川半政府出面协调解决这桩阉卵蛋案,给他一个伤残的荣军待遇,每个月五块钱,让他放牛,这活比较轻松。牛司令就是这样成为牛司令的。牛司令在政府的安抚下沉默了一些时候,那两个二饼回到三川半,看着这个没有卵蛋的人心里不舒服,就要他继续告状,为了三川半的男人不再被阉,你要打羸这场官司!两个二饼还帮他写状纸。
兽医站长一想到这官司就恶心。这官司像蚂蟥一样,叮在皮肉上不痛不痒,但它吸你的血,你恶心不恶心?官司的司,少那么一笔就是可,官司就是官可,官说可以就可以,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你打什么官司?你也不能告我一个人,我割你的卵蛋不假,我只是做手艺,有人请我做这手艺,我还不做?我做了手艺没拿工钱,你还跟我打官司?三川半有个内部文件,按红头文件的精神,这件事就按计划生育手术过失处理算了。
牛司令没看过那份内部文件,就算他能够看到那份内部文件,他未必就服了那样一份内部文件,什么文件比一个人的卵蛍更了不起?
牛司令为卵蛋的事没完没了地告状,烦不烦人?有些人丢了卵蛋是件好事。比方说牲口贩子,他要是没卵蛋,就不会惹那么大的祸,把个官给弄丢了,要是他后来当牲口贩子没卵蛋,他的利润会更大些,少了许多开销。
兽医站长正烦着,一个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总有些懊悔。一边走路一边骂,狗日的!真是,狗日的!
王打狗一路打打杀杀过来,舞着打狗棒,一路喊打,他前后左右没有一条狗。狗屠户没狗可打,也不开心得很,只是白日做打狗梦疯喊。不开心的兽医站长撞着不开心的狗屠夫。
兽医站长猛喝一声王打狗!打打杀杀的王打狗给吓了一跳,这断喝真有点打杀的味道,见是兽医站长!狗屠夫见识过兽医站长打胡八字的凶狠,也见识过他阉牛司令的手段,一黑影功夫取人卵蛋。狗屠夫愣着不动,等着兽医站长的拳脚过来。娘打不痛,官骂不羞,兽医站长是个真官儿,落他打骂一顿又如何?
兽医站长叫住狗屠夫,王打狗,没得狗打手痒痒了是不了?疯疯癫癫喊什么?王打狗见这官儿讲话和气,不像要处罚谁,就笑嘻嘻地说,没狗打了我喊着好玩。兽医站长说,我看你是喊威风呢!王打狗说,我不过是个狗屠夫,对狗威风,对人威风什么?打狗最多只算个恶人,算不得威风人。兽医站长说,你打狗的手艺好,也就能打人,劁得畜牲的也就能劁人。你要是手痒,也可以打人。就看你打什么人。好看的人不要打,好看的人都是些体面人,不能打。猎狗、宠物狗不能打。你要是打对了人,我给你开工钱。王打狗想了想说,你是大领导,有什么事喊一声,我这打狗棒闲着也是闲着。兽医站长将一张百元大钞落在地上,他让王打狗去捡钱,对王打狗说,你的钱掉了!王打狗见地上有张大钱,想起自己一般不会有这么大的钱掉在地上,就说,大站长莫开玩笑,这钱是你的,打死我也不敢要。我没吃过肉还见过猪走路呢,见了钱就要远行,我不能把干部的钱当自己的?我没钱孝敬干部早急死了呢!兽医站长说,那张钱上面写了谁的名字了?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钱叫什么?人民币!你是人民那就是你的币,快拿了拿了。王打狗与兽医站长言来语去一阵,王打狗还是弯下腰捡了那张钱,抖了抖,收了。王打狗又表了一冋态,说领导有事要办只管开口。兽医站长说,你今后就不要把我当领导,只当个兄弟。你先去买酒喝吧。王打狗说,晓得晓得,领导给我钱喝酒,喝了酒办事胆子大些。兽医站长说,让喝酒你就喝酒,要你胆子大尸什么?以后有什么事要你办。也不是要办那胆子大的事,只让你干些吓不着的事。
有些事不算买卖,不签合同,口头约定就是了。把事情交给狗屠夫这样的人办,不是这种人多么讲信用,多么诚实。这样的要求太高了些。狗屠夫给人办事,是他没有自己要办的事。
狗屠夫拿了一百块钱喝酒,他不要喝好,只要喝饱,捡碗烂酒,灌下去就醉了。
这个三川半的醉汉,一路喊打喊杀,骂骂嚷嚷,横着走一段,又直着走一段。
见了陈次包,这醉汉两眼露出凶光,刚想趁酒性打人,就自己先横躺下去,陈次包就近扒了些干草给王打狗盖了,去捡粪。
一边捡粪一边哼小调。
有涟更开。
消早起来卤十溜达溜达十达溜溜一去梳头呀我达溜溜我达溜溜一一大妲撤个啦溜溜的头一二姐梳个头呀溜溜一只有三姐不会梳一一我来我来给你溜溜一溜十溜达溜……良民陈次包的嗓子好。嗓子好人就快乐。
三川半人有种。三川半的稻子也有种。三川半的稻子据说有八千年的历史。三川半的人是陈川王的后代,怕也有一万年历史了么?
三川半人有种,时不时要出一个人物。不知什么时候三川半出了个大官,他的后代就一直做大官。做官的种到外地去了,三川半就不再出官。那做了大官的就每隔几年派一个官来三川半做种,一个地方没有官不行,没有官就会出土匪强盗。三川半后来没有官,只有干部。三川半没有干部也不行,没有干部就没人管事,没人管事好多事就不好办。所以官不来了干部就来了。〒部来了,三川半人一样把他们当成是官,认为是那位大官派来的。
三川半人的故乡跟着那位做了大官的人走了。像祖国跟着犹太人流放了一样。留守在三川半的人一直留守下来,他们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据说,他们还筑过自己的长城。
干部来了,干部就对三川半的人说,你们要建设好三川半,做三川半的主人。干部这一提醒,三川半人似记起自己一直是三川半的主人,这儿的水井是他们挖的,果树是他们种的,梯田是他们开的。是他们把稻子从山坡上移植到水田里。是的,三川半人有种。
三川半人千得好的,被提拔成干部。于是,优秀的三川半人就等着被提拔。三川半人知道干部是要提拔的。庄稼人提拔禾苗,干部提拔干部,不提拔就长不高,没有收获。
三川半人提拔成干部,也很像干部,他会对三川半人说,好好干,少生孩子多收粮食。
三川半人很听干部的话,他们是些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