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街,是剪子西街。
买卖街到了剪子西街,就都是些铺子了。大大小小,几十个。老张米店,聚仙楼酒家,天德泰杂货铺,青岛面店……
朱家铺子,是这一街上,最兴隆的铺子。
零落过的一场清雪,竟叫人觉出几分寒凉。
一个老头抱把大扫帚,沿着街,“唰--唰--”一下一下地扫着雪。一堆堆,先积在街边。
一家家门市前,是当夜雪一住,就扫过了的。买卖家,讲究的是门面。过人过车,刮风落雪,都要有人清扫。生意的事,是耽搁不得的。
有人在喊:“老刘头,扫净点!”
扫雪的老头直直身,去望那喊处,笑笑,又佝偻下腰,挥着扫帚,一下下,“唰--唰--”。
不知是打哪,传来一声牛的粗吼:“哞一一”。
一街的屋,都荫着影儿。屋顶的雪融了,滴滴哒哒地滴着水。一个汉子打胡同里拐出来,手里牵着一头黄牛。慢慢就走到街心,牛蹄下一呲一滑,走不大稳。
“给牛挂掌?”
“挂掌。”
老头手里的扫帚,仍是一下一下,扫得不紧不慢。
人和牛打身边走过,牛“叭嗒”“叭嗒”掉下两饼屎来,落在新鲜的雪上,热烘烘冒着气。
扫雪人住下扫帚,去墙边找来一把铁锹,贴着地皮一抢,就冒着热气撮到锹上,端着绕过胡同,去了后面。
在人和牛消逝的地方,娇娇媚媚地走来一个小女子。大红的袄褂儿,烧着一条街。
一店店的门,早打开,有人进出了。红衣的小女子走过大树底,蓦地转回身,弯腰拾了几块石头,走回树底的大雪堆前,一块块给雪堆嵌了嘴眼。鼻子是块木头,斜弯着,顿时魂魄俱全,活了般。
女子一身的雪粉,扑打着,冲雪人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过路,把雪人孤独地扔在树底,进了半敞着门的朱家铺子。
店里只一个小伙计,瘦矮着,一口的吴侬软语,眼神里,却透着买卖人的精明。红衣的小女子笑着,一进门就喊“小南蛮子”。
小伙计的父母是江南人,做的是帛布生意。早年贩一批布,全家一起来了旗镇。到北方走走,领略一下这关外的风光。不想就遭了胡子,只活下来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流浪在街上。因为识字,又会打算盘,朱掌柜怜着,便雇了来,进货卖货,做了小伙计。
就住在铺子里。铺子有间后屋,一盘小炕,一领铺盖卷,墙壁处堆着货。铺子的货物,大都囤在这里。小屋的门,通着朱宅的后院。朱掌柜同女人,大都从后边进来。前院去铺子,要绕一截短短的胡同小巷。
朱掌柜打外面进货回来,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开门,差点和红衣的小女子,撞了个满怀。小女子红着脸,匆忙出门,跑开了。
朱掌柜心头一跳,象被那红褂子烧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回头,眼神随那小女子飘得远远。
铺子前有几个小旋凤旋着,那小女子跑到大树底,停住脚,对那雪人佯瞪了一眼,转身又跑走了。
半晌,朱掌柜才扭回头,问:“这是谁家的闺女?”
小伙计说:“是镇北头开鸡毛店的”。
“是曹寡妇家叫英儿的小妮子?”
小伙计低头去记帐目,边记边说:“这几天,东街又新开了两家铺子,也是做盐生意。压着价卖,怕是要和咱竟争哩!”
朱掌柜转回身,望着窗外那千年老榆新绿的一枝,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