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手拂去我发上雪絮,颇有明月清风之态,“朱潇得知此事后便向我请命亲自平苗,我别无他法,只得派他以黔中节度使的身份前去,因黔中苗疆大半不在朝廷控制,除却重兵把守的边缘主城,所以他正驻军在巫州。”
节度使乃威权极重的官职,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是地方的最高统领,黔中节度使更是管辖一道,官职正二品,沧澜竟让朱潇担此重职!
“你怎么能让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有你相助,他就不会危险了,不是么?”
我搔首对天长叹,在廊下碎步兜转,“你们就不能让我消停点,好不容易想轻松一下,现在又有事要做,还不给工资,我真是败给你了!”
“如果你帮我解决了这件事,自然也就不需要南诏公主来和亲了。”
“算了,为了流萤,我帮你就是!”
他快步折回御案,自御座扶手下取出一道虎形白玉印章,嘴角勾起一线柔和的弧度,“这印章你且收好,必会有用到之时,若有相求,尽可来找我!”
我依言收好印章,惊觉回眸,“李莲忆呢?”
“朱潇已是皇朝驸马,公主当然是跟随她的驸马。”
我心下又添一桩隐忧,微一沉思,遂扭捏地拉扯着他的衣角,低声咕哝,“那个……我想去见李盛,我有话要问他,可以带我去么?”
他身形一凝,慢悠悠地牵过水葱似的柔荑,“好,我带你去!”
沧澜屏退了随侍左右,只接过一把竹纸伞,宫灯不就,便携着我闲庭信步,在风雪中穿过重重禁苑,终至一处幽雅的阆苑,隐见院内灯火通明。
一入院中廊下,沧澜便松开我的手,伫立冰雪望断萧瑟,唇红齿白间笑意隐约,“我不方便进去,你自己去见他吧,希望你能好好劝他。”
我心领神会,便独自随着掌灯侍女沿廊前行。
夜深霜重,万籁俱静,富丽的宫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雪带着寂寞淅淅沥沥,片片扑打在挂帘上,寒风呼啸呜咽,惹得檐下宫灯飘摇明灭。
一行数人方转入回廊尽头,便听得殿内稀里哗啦一片脆响,似是瓦罐碎裂之音,惊破了暗夜的静谧,随行宫女已是瑟瑟颤抖,花容失色。
我见状了然于心,单手推门而入,正逢一只酒瓶迎面飞来,即刻条件反射地反手截住,紧接着一道喝声入耳,赫然怨怒难消……
“给我滚!”
我随手将酒瓶扔向门外,目之所及,摇曳不定的烛影朦胧了满殿帷幔,隐约可见满地碎玉碎瓷,桌椅东倒西歪,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苏帐流珠媚影,右侧奢华的软榻之上,两道身影在纱幔中若隐若现。
一个宫女躺在软榻上,双手捧着凌乱的衣衫,脸上、身上隐有红肿斑驳,血痕交织,显是受过凌辱折磨,翦瞳中泪珠盈盈,若有若无地抽泣着。
身躯健硕的男子将宫女压制在身下,衣冠不整,黑发凌乱不堪,一派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摸样,与初时的英凛风姿判若两人!
“谁敢违抗我的命令?活得不耐烦了!”
男子怒喝一声,霍然转首眄睐门边,那怒极狰狞的面孔,却在一瞬间怔住!
身下的宫女趁机逃脱出来,泪眼朦胧,捧着衣衫疾奔门外而去。
诺大的寝殿之中,惟剩两人怔然相对,气氛在此刻凝结成霜!
醉生梦死
月微凉,兀自彷徨,夜未央,不见华裳,醉卧贪欢又何妨。
软榻上的男子星目剑眉,眉宇间依约有几分英气,胸前的衣襟凌乱敞开,面上汗珠滚滚,神情复杂难辨,恍若有惊涛骇浪潜伏在犀利的眸底。
我背月静立殿门口,梦在千丝银发间,遥想当年初相见,冉冉吐出轻若梦魇的叹息,“李盛,别来无恙,没想到你竟自暴自弃至此。”
他眸中波涛逐渐沉淀,转而倚着床柱坐起身来,端起床边一只双龙戏珠白玉瓶,举杯饮尽风雪,唇齿间极为自嘲,“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黯然摇首,“即使你心中不快,也不该拿那些无辜的宫女泄愤!”
“你又不是我的女人,凭什么管我的事!”
我自叹无可奈何,转身则走,“抱歉,打扰了,你不是我认识的李盛。”
未待我步出门槛,便觉腕间一紧,顿被一股疯狂之力向后扯去,重重倒在绵软的床榻上,紧随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那昂藏的身躯已趴在上方。
他低眸俯视着我,黑发凌乱飞扬,唇齿间弥漫着甘冽的酒香,极为不屑地冷哼道,“你不让我拿宫女泄愤,便是可以拿你泄愤了!”
我不置片言,只静静地望着他,任由银白的长发铺散在锦榻上。
红烛泪翦,灯火阑珊,青纱千帐,翡翠衾寒,纸醉金迷荣华奢。
她入尘世,尘世欲纠缠;
他醉梦中,梦中旧年远。
李盛深深地凝注着我,宽厚的手掌徐徐伸来,竟似带有些微的颤抖,却在我脸颊一寸处戛然而止,惊异之色溢于言表,“你不反抗?”
动荡的萤爝中,莞尔,纯净无瑕,却酝酿着三分恶作剧般的笑意,“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的手再向前伸一点,我会立刻让它骨折!”
他笑得越发不羁,“如果能得到你,就算粉身碎骨也值得!”
帘影谁摇,但笑不语,唇瓣微扬的弧度加深。
他眼波荡漾,冷哼一声,终于从我上方撤离,斜坐在身畔,凭栏一壶酒,笑解万斛愁,“当初你死活不肯入宫,如今他做了皇帝,你倒是要毫不客气地做皇后,你不过也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人,只是瞧不起我罢了!”
“谁告诉你我要做皇后了,不要擅自猜想我!”
他眸中波光一凝,难以置信,“你……”
我不予回应,闲宴站起身来,将散乱的桌椅扶正,又点燃兽面玉庐中的檀香,命宫女取来一应物事,旋即默默地清扫起金碧辉煌的宫殿来。
“皇宫是个让人愁苦烦闷的地方,整天被软禁,也难怪你会变成这样,如果你想离开,我会向他请求,你可以不再受皇族的禁锢。”
“哈哈哈……”
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大笑声,仿佛酒后清醒的癫狂,又似遍体鳞伤之后,被亲近的人落井下石般的悲凉,直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生出无尽同情。
榻上男子怒不可遏,竟瞬间捏碎了手中玉盏,齑粉自指间簌簌掉落。
“原来你是替他当说客的,他就那么想除掉我这个威胁?”
素手纤纤,挽起帷幔,语气轻描淡写,“不是他叫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找你,我不忍心看你继续这样下去,宫外的生活比这里要轻松许多。”
甫一回身,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副近在咫尺的英容,李盛倏然扣住我的双肩,黑眸灼灼,恍若有火光幽闪,“我可以离开皇宫,以前我是皇帝,你不肯嫁给我,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你再也没理由拒绝我,我要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