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道灵梭掌出手,出其不意地劈掉他的双手,将一叠整理好的衣衫置于柜中,心中惊不起半分波澜,“我的心早就死了,不会跟任何人走的!”
顿时腕间又是一紧,他掌中力道十足,捏得我左腕生疼,语气更是嚼铁咀金,“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休想逃离我!”
我额际青筋频跳,忍无可忍地一掌将他拍倒在地,横跨过他的身子步向窗边,忿忿抓狂道,“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不是来听你啰嗦的!”
他狼狈地扶着桌椅起身,略微整装肃容,隐现几分初时的英挺,不以为然地冷笑,“我当然知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的目的了。”
怅惘悲戚登时涌上心头,我轻身跳坐在窗台上,黯然环抱双腿,银白长发闪耀着流星般灿烂的惊艳,伴随着窗外肆虐的飞雪,飘扬成画。
“我没兴趣干预你自甘堕落、放荡不羁的生活,那是你的人生,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来只是想知道,三年前在杭州,你为什么要车裂一个小男孩?”
他瞬间怔住,眼中蓄满不可思议,“那个劫囚的白衣女子是你?”
我在银丝中微微颔首,遥想忆当年,“那次我救回他后,便一起相依为命生活了数月,分离后再也未见面,上次以状元身份入宫,我不敢向你提及此事,怕你不放过他,要追查他的行踪,所以现在才敢来问你。”
四下霎时静谧似水,毫无风吹草动,惟有烛影摇曳,月舞西墙。
我默默逗弄着七灵蝶,心知此话让他难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觉身畔光线一暗,霍然转首下,映入月光下一双炽热而深沉的英眸……
“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这话有如当头一棒,瞬间将我从回忆中惊醒,忙不迭挠头讪笑,“呃呵呵,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劫囚的,也不是有意的,我还不想成为通缉犯,那件事过去了就算了吧,你也不用计较,不用判我罪了吧。”
他惊愕之下,忍俊不禁地大笑,仿似无比畅快,“你倒是傻得可爱,自己暴露了身份都不知道,按大唐律例,劫囚是死罪,通缉令可不会过期!”
我激灵灵一个冷颤,强作笑颜,“您开玩笑的吧……”
“我从来不开玩笑,纵使我不再是皇帝,但历来的刑罚不会改变,你犯下如此重罪,只要我透露一声,你就会被送进天牢,问罪处斩!”
十六皇子。
我登时欲哭无泪,恨不能缝住这毫无遮拦的嘴,瑟瑟地埋头抱着脑袋,却被他一把攫住手腕,在耳畔幸灾乐祸笑不可抑,“怎么,害怕了?”
我欲辨无辞,急得面红耳赤,底气不足道,“你,你别转移话题,还没告诉我呢,寒逸到底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为什么要被车裂?”
他终于收敛了狂笑,抱臂斜倚窗边,“看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可不是么,否则我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问你!”
“你还不知道,他姓李,本名为李寒逸!”
“难道说……”
未尽之言蓦然顿住,恍若飘散在了夜风中,却远比道出更为惊心动魄!
“他是大唐皇族之人,原来的十六皇子!”
这一惊非小,我顿时呐呐不能言语,险些咬破了自己的唇!
月如玉盘,清辉普照,雪地上一道长长的白光,仿如悠远绵长的往事。
我惊愕不化,心中似乎总有谜团缠绕,语无伦次地絮絮自语,“怎么可能……我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有皇族的贵气,只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冷漠。”
李盛的目光渐变恍惚,投向了窗外夜雪掩映中的明月,随风记流年,“他的母亲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在他三岁那年便被其他妃子嫉妒而陷害至死,所以他从小便恨透了皇族,远离宫中所有人,因而性情变得冷漠。”
“真是可怜的孩子,难道他的母后被陷害,也连累了他么?”
“并非如此,父皇爱屋及乌,对他十分疼爱,自惹来其他皇子的嫉恨,后父皇渐病入膏肓,有天晚上,惟独叫了他陪伴,不料当晚父皇突然驾崩,我们冲进殿时,只看到他手握染血的匕首,父皇的胸口正血流不止。经太医验尸,父皇的致命伤正是他手中匕首所致,而不论如何盘问,他始终不发一言,为免风波,便对外宣称父皇乃病死。我继位后,事觉蹊跷,只将他收押天牢,履经调查,得出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亲手杀了父皇。因各皇子和朝臣的压力,加上证据确凿,又找不出其他凶手,我不得不给他定罪,皇族中弑父乃千古重罪,惟有车裂,但因是皇室绝密,不能大张旗鼓,便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雪月交织的莹辉中,李盛侃侃而谈,声音沉稳浑厚,在空荡荡的殿内飘转出回音重重,却似擂鼓击打在我心间,唤起千层惊涛骇浪。
我凝眉正色,坚定不移道,“我相信寒逸,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自是知道,我虽不太了解他,但也知他非同寻常,断不会犯下如此拙劣的错误,这其中隐情,我想如果是你亲口问他,他定会告诉你。”
“可是,我怎么问得出口……”
“其实当时看见你劫走了他,我非但不怒,反而只觉欣慰,我并不想处死他,也很反感那样残忍的刑罚,他只是一个皇宫斗争的棋子!”
“我也庆幸当时救了他,只是数年不见,不知他而今身在何方。”
我埋首环抱的双臂中,荡漾的心波立时又被对寒逸的思念代替。
半阙流,半阙东风,李盛倚窗观雪,黑发在夜风中扬舞,眼角眉梢尽染风霜,冷月的银华在他侧脸投下阴影,锦袍上神秀的图腾忽明忽暗。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见你的一刹那,所有的烦闷都消散了……我早厌倦了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回来!”
看乱世千秋,一将功成万古枯,一代枭雄怆然悲,谁还记当年……
月下静静回首,笑眼红尘乱,“如你所愿。”
夜如凝墨,白雪漫漫飘舞了整个京都,风过水犹寒,鎏金车响层层玉阶前,在雪地上拖出车辙深深,径直蔓延向南方雄伟的宫墙。
“他这么轻易就放你出来了?”
幽幽茶香中,隐约传来温润悦耳的话语,恍如琴弦轻轻拨弄。
沧澜端坐舒适的车厢内,递来一杯亲手沏好的清茶,拈衣谈吐玉腔喉。
我与他相对而坐,玉手纤纤,捧过银盏,故作无辜地耸耸肩,回以恬淡一笑,“那还不容易,直接把他打昏不就行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首,双唇沾笑不沾尘,“你还真是毫不客气!”
我浅呷一口热滚喷香的碧茶,身形随着马车行进而颠簸不堪,踯躅了景刻有余,方才埋首低道,“那个……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