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正离黎川颇远,赶了四天的路才听得路人说还要一个时辰。
金鱼君果然是走过南闯过北的,这一路磕了劲的无聊,他也没皱一下眉头,用纱布裹住手,急忙急忙的赶,还不时唱几嗓子。我先前还能跟他坐在外面一起唱,到中午就顶不住晒了,窝进马车翻话本。
“停一下!”我捂个肚子钻出去。“停一下!我要方便一下!”
“姑娘家的,斯文点不行吗?”
“那我不斯文不行?”
“行!”
“这还差不多!”我跳下车往前跑去,左右看看,两遍都是及腰高的野草,右边还有树林,于是果断往右边跑。
“别跑远了,就那差不多,我不看!”
你不看,还能看到我跑到哪?我撇撇嘴,再往树林跑了跑。
人生这一大急解决了我也就不急了,捡个木棍扒拉挡路的草往回走。看了看马车,我这怎么放着近路不走,绕个弧弯过来呢,于是径直穿过野草,往马车走去。
事实证明,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有的发财、有的贫穷、有的风光、有的无闻。贫穷的羡慕发财的,无闻的盼望成名风光,发财的渴望贫穷的安稳,风光的叹服无闻的涵养。很多人的痛苦往往源自于他们不想走自己的路,而去走别人的路,走不走上道是要看命的!
而我没看命,就走上了歪道!眼见着离马车就十来步,金鱼君已经眯个眼睛翘首以待,突然脚下一沉,我就跌了下去。
“阿姝!阿姝!”
“别过来,好像是沼泽地!”以前和顾妍聊天时,小姑娘讲了好几次,我跌下的一瞬就反应过来。
“你等我,我从后面过来!”听到我的声音,金鱼君也不慌着往这边跑了,从马路上折了过来。
“阿姝!把手给我!来,这边!”
身体慢慢往下沉,又使不上劲,我努力想转过身去,却动不了,往后伸几次手,还是够不到金鱼君的手,也真的有点怕了。
“冷静冷静!我找个木棍来!”
“我有!”刚才手上是有一根木棍的,慌乱中,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看了看空空的右手,万分沮丧。“不见了……”
“别怕,等我来!”
害怕这回事是你说别怕就不怕了的吗?!要不是腿都陷在底下,我早抖上了!此时泥沼已经埋到我的腰部以上,提提气,试图不下沉得那么快。
“来,抓住!”
金鱼君将腕粗的木棍向我递来,我立马紧紧握住,然后借助木棍,转了下身体,终于看到金鱼君的脸,我心一缩,差点哭出来。
“别怕,放松,我往这边拉,你试着把手给我。”金鱼君额头已经有了成珠的汗滴,语气还是那么沉稳。
我点点头,吸吸鼻子,顺着木棍的方向,往金鱼君倾了倾上身,努力递出手,这一倾身,泥水就浸到我的胸口了。
“再来一点点。”金鱼君趴在地上,用左手递着木棍,右手已经碰到我的指尖,我提一口气,又倾了倾。
“好了!我抓住你了!”
金鱼君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吁了一口气,然后放开木棍,用另一只手抓住身后的野草,用力将我往自己拽去。
感觉身体慢慢地脱离泥沼,我发起抖,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望着金鱼君那双晶亮而坚定的眼睛,和满头的大汗。
终于等我已经能趴到岸上,金鱼君跪着身体将我揽着抱在怀里,然后整个拉了出来。仿佛是力气用尽,金鱼君就坐在地上抱住我,紧到我的发抖根本没有他抖得厉害。
“叫你不小心!叫你不看路!”两个人抱了很久,还是金鱼君先开的口,用手打了我屁股两下。
“你可以再多打我两下!”我吸了吸鼻子。侥幸不死,卖点豆腐。
“打坏了修不好!”金鱼君笑了,虽然衣服沾了泥水,却比以前更风光霁月。
“刚才救不出我怎么办?”
“不会!”金鱼君将头搁在我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救不出我,我就死了!”
“不会!”
“假如你也掉下去,怎么办?”
“那也要救你上来!”
“你都掉下去了,怎么救我?”
“死也会救你上来!”
“死了怎么救我?”我圈住他的背,努力往温暖的胸膛挤了挤。
“死之前救你!”
……
两个人一身的污泥,相拥着说了好久的死不死,救不救的话题,才又驾了车在天将黑时赶到昆正城。
各自在房间里洗了澡,然后到楼下吃晚饭。小二已经不用刚才见鬼的表情看我了,而是用暧昧的眼神在我和金鱼君身上来回瞄。
我抽了抽嘴角,刚才金鱼君是抱着我进来的,抱着我上的楼,抱着我送进房间的。小二啊!你再看就要长鸡眼了!
“哥哥,你吃什么?”我将翻了一遍的菜单递给金鱼君,对小二挑了挑眉毛,小二抽了抽嘴角,然后殷勤地弯腰站到金鱼君身边。
“红烧鲫鱼来一条,好不好?”
“今天不吃这个!”
“阿姝不是最喜欢吃鲫鱼吗?”金鱼君一脸不解。
“喜欢,今天不吃这个。”
“那换清蒸白鱼怎么样?”
“不好,吃腻了!”
“那还是红烧鲫鱼吧?”
“换个口味嘛!”
“那换什么口味?”
“你点啦!”
“清蒸白鱼?”
“换一个嘛!”
“……”
事实证明,不要跟女子讨论点什么菜,否则男子就是再有主意也会没了主意。当我和金鱼君为了两条鱼磨起口水战的时候,小二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作用了。
“两位客官,本店还有清蒸鲈鱼、红烧鳊鱼、水煮鱼、酸菜鱼、松鼠鱼,不行的话还有咸鱼、熏鱼。”
“……”
在热情的小二的帮助下,最后点了青椒虾仁、鱼香肉丝和蛤蜊蒸蛋。
因白天实在惊险,实在太累,我们都觉得需要缓解情绪——去青楼听个曲。金鱼君白袍玉带,风度翩翩,我也白袍玉带,捏了把画了桃花的纸扇,翩翩风度。
虽然衣着相近,可是路人的眼神就差别大了。女儿家的直直地往金鱼君瞅去,不时来个摔倒的,不时来个没看见路撞上金鱼君的,还不时丢了手绢过来,我不遗余力地全扶了起来,手绢也全捡了起来,思忖着一会送给唱曲的姑娘。
不时擦肩而过的傅粉少年郎和挺个滚圆大肚的大叔,却直了眼睛地向我瞧,有的还巴巴跑回来,一握拳:“在下知府王大人的二少爷,兄弟怎么称呼?”
每次,金鱼君都会伸出他的纸扇,微笑有礼地拦住:“舍弟不幸,口不能言!再加之舍弟怕生,望兄台见谅!”
于是我就口不能言地和金鱼君进了昆正的第一楼——沉香楼!老鸨一见两个锦衣少爷,哪还有不热情的呢,一个劲地介绍某某花魁,某某舞神,某某歌仙,最后我们只点了一个能自弹琵琶唱曲的。
姑娘叫原渊,少说也是八分姿色,眼角一抹抹不开的哀愁,生生吸引人的目光。
“二位官人要听什么曲子?”原渊坐在凳子上,低下头调了调音,光说话声音就很婉转动人。我不得不放下酒杯细细瞅了瞅,若不是因此处是青楼,怕是没人会相信她是风尘女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态安宁,举止娴熟,一张脸微施粉黛,却那么素雅,既不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又不是妩媚勾引的热情。我看了看旁边同样凝神关注的金鱼君,对原渊微微一笑。
“不知姑娘最喜欢弹奏什么曲子?我们想听姑娘此时最想弹奏的。”原渊微微一怔,浅浅地笑了,然后如玉珠般的琵琶声响起,伴着一个干净宁和的声音:
“小楼昨夜东风雨,花落知多少?晨起揽雾入杯盏,饮进愁思不知那堪味。
夜长梦短恩客醉,呢喃尤痴语。檀郎嚼草向我唾,垂眸还似羞涩韶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