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听曲的时候我和金鱼君总是喜欢在每一节的结尾鼓掌叫好,今天谁也没有说话,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真的怕惊了这天籁般的歌声。没有任何一个高音,却每一声都穿耳而过,并不是字字低沉,却每一句都渗入心间,那么纯粹,那么动人,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金鱼君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原来歌声已歇,乐声已终。
“官人言重了!”浅浅的笑容,淡淡的声音。
“梦里贪欢情绵长,醒来枕畔相思短,邻家阿郎马头高,不识蹄上仙草泪。”
“阿姝!好久没听你作诗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姑娘,可是言到了你的心坎?”我没理会身旁一脸惊奇的人,定定地望向原渊,话本里讲的这类姑娘多是被骗,卖身青楼强颜欢笑;靠妓女资助榜上提名,回头又斩断情丝,忘恩负情的衣冠禽兽也比比皆是。
“多谢官人的诗!”眼角的那一抹哀伤终是化成了泪水,连哽噎都是这么清浅。
“我们今天只是来听曲的,姑娘唱完了,不如一起喝两杯?”我翻过一个杯子,倒了些酒水,递过去。
“多谢!”
“酒入愁肠,忘了那负心的人!”
“小官人真是知心人!”
“哪里!哪里!”继续不理会旁边拉扯我衣摆的人,叫你们逛青楼,叫你们负人心!
“原渊的故事很无奇,这坊间也都是知道的。我本是官家女儿,父亲原是这昆正府尹,后来因外公犯事而连带,就丢了官。本就是两袖清风,卸了官也就归田种桑,却不想身体不适农桑,后病重不治,母亲也生了病,没钱医治,就自尽身亡。”
说到此处,那清淡的声音已满是悲伤,我也不禁唏嘘。
“我因要帮父母亲治病,借了好些银两,可是无法……无法归还,就自堕于此。本来有个青梅竹马,也都是下过定的,只是他也无钱为我还债,且堂上又反对,便毁了婚约。”
“那也算不得负心人,这是命吧!我们曾有过一段美好的过往,我还保留他为我画的像,还有没有送出的香囊,可是至此,便再也没有可能了。只盼今生不复相见!”
“他娶亲生子了吧?”
原渊抽着肩膀,轻轻点头。
“好姑娘,你还有以后。”
“以后……以后在哪里?”
是啊!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去想以后,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往那个以后走,有一丝幻想都是对自己的凌迟。有时候往前走,需要多么的勇敢,事不在身,说起来永远不痛不痒。
没有再让原渊弹曲,三个人聊了聊曲艺和诗书就散场,因我们给的赏钱多,老鸨也同意原渊送我们一段。
此时华灯高悬,夜市很是繁荣,走到街口,清雅的女子跟我们告了别,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了,我和金鱼君却不想动身,直直站着望着那诗一样的背影摇曳在灯火阑珊处,渐行渐远。直到迎面遇到一个带着小孩的男子,诗一样的背影顿了顿,两人相互点点头,然后那个背影终是回头看了一眼,最后消失在人群,我知道她不是看我们,却莫名的觉得那是一股浓烈的哀伤。
“爹爹!刚才那个人是谁啊?”骑在男子头上的小女孩好奇地往回望。
“哦!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怎么还打招呼?”
“曾经认识过!”男子不带感情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我捏了捏拳头,终是默默地往客栈走去。
有些人没说再见,可是却再也不见,而有些人明明说了再见,却还是要相遇。不见是永恒,相遇只能是路人。
事实证明,曾经爱过的陌生人,再相遇,应不识,但影子却相互打了招呼。
我闷着头往前走,身边的人问了几遍,也没抬头搭理。
“阿姝!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我保证不是那样的人!”
“阿姝!天下男子真的不都是那样的!”
“你用什么保证?”
“我用签,我抽过的签啊,方丈都说我惧内了,我哪敢啊!”
世间那么多种命运,惋惜是感怀不完的伤,不能替别人过,也不能牵到自己身上来,何必矫情到忘记自己的方向?望着那紧张的脸,我终是笑了。
“辜负是一种罪,下辈子再也遇不到爱的人,你敢犯吗?”
“不敢!”
金鱼君说我身体强壮如马,很不幸,居然被这神棍掐对了!昨日落入沼泽,弄的一身泥水,今日还能活蹦乱跳。一大早爬起来,收拾妥当,没听到隔壁有起床的动静,左敲右锤,依旧没个动静。自从踏上这条不归路,大家都自觉收起睡懒觉和赖床的毛病,这又是睡哪门子的好觉?喊来小二撞开了门,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苍白了脸色的人,我的魂直接吓飞了。
也不管是不是还喘气,奔过去抱进怀里就哭,哭了一会才觉得不对,怀里的人不硬也不冷,反而是热乎的,而且是热乎过了头的!
小二喊来大夫,又是诊脉又是开药,我抖个手敷毛巾换毛巾,换凉水。因实在怕金鱼君一觉不醒,不免多问了大夫几遍,搞得大夫嫌我啰嗦,夹起药箱要钱走人,我这魂都还没回呢,哪里懂得诊费和抓药。卯了劲地拖住大夫的腿,人不醒,不给走!
还好掌柜垫付了诊金,有好一会劝,我才松了手。小二又跑去抓的药,好不容易热度稍稍下去了,我才拧个药包跑进厨房。要说厨房,我也进过,以前饿的时候进去找过吃的,也到东宫的厨房找过肉,可是炒菜煲汤,说实话我听过要放盐,可是哪个是盐?
当站在厨房里,举目四望,热气缭绕,再看看锅灶上忙碌的师傅们,我才想起来,熬药我也不会啊!
弯下腰认真请教,好在师傅也是个热心肠的,趁空翻出药罐,炉子,又指点我抱了些碎小的柴火。于是放上草药加了水,我就捏个草编的扇子,蹲在炉子前看火,不时扇一把,一会添个柴。做了男子打扮,也不能带手绢了,眼睛被熏得直流水,额头的汗也顺着鬓角往下流,只得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继续把炉火盯着。
急性子就是个讨苦吃的命!一会儿揭开看看,一会儿对对时辰,等药煎好时,衣服也脏了,手指也烫皱了两处。
倒出来的药汁不过黑乎乎的一碗,可宝贝呢!我寻思着金鱼君若是喝不到这碗药,大抵就要一命呜呼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发现世间从来没有这么危险过。
路过个把人怕被撞到,过个门槛怕被绊倒,上个楼梯怕滑倒,小心肝都要被自己捏碎了,才将碗轻轻放到桌子上,长长吐口气!
拿下毛巾,试了试额头,果然不再烫得可怕,虽然喊几声还是不作声,但是有药在手,心里也没那么慌了。将不省人事的人揽在怀里,一勺一勺开始喂,要说煎药是傻瓜活,这喂药就是技术活!喂慢了吧,药就冷透了;喂快了吧,这不顶事的嘴巴就全漏出来了。等药碗见底,我这肩膀也瘫了,手臂也僵了,老腰也直不起来了。
好在下午时,娇贵的人儿终于醒了过来,我正坐在床前,支着双手托住腮,细细地数那弯弯的睫毛,那双眼睛就睁了开来。
“阿……阿姝!”
“啊?”一时反应不过来,看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才一个激灵。“快!快别说话!”
乖乖!你那嘶哑的声音让我觉得你快要朽了!
“水……”
“就来!”两步奔到桌前倒了水,抖个手端过来。
“醒了就好!吓死我了!”看着那颤巍巍抬起的手,想了想,我还是放下杯子,一把将病弱的人揽进怀里,递上水。
哎!这回小爷真像个爷啊!连男子都伺候上了!金鱼君就着我的手喝了水,再开口时嗓音终于是人话了。
“阿姝!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你看你都脏成这样了!”
“真的一点儿也不辛苦!”
“那好!让我再这么靠一会。”
“……”
傍晚的时候按照金鱼君的要求,煎了两碗药,娇贵的人儿手脚能够自理了,仰头喝下一碗,随即指了指另一碗。
“阿姝!把药喝了!”
“我又没病!你烧糊涂了吧?”伸手摸了摸那额头,不烫了啊!
“今天把你吓到了,小心发烧!”
“怎么会!我强壮如牛,不!如马!”叉个腰,我笑得甚是欢畅,你这身板比小爷强,可内涵就不及了。
“我昨天就是被你吓到,才发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