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正想说话,却突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喉咙转动的咕噜声,闻声便知不是人类所有。他循着声音将目光往下移了移,就看见一只狼蹲坐在为首的男子身旁,同时那双阴森森的眼睛还直直地盯住了他。掌柜顿时吓得往后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油灯也摔落在地,他一脸惊恐地看着小灰灰。
这时苏豫开口了:“不许无礼,擎宇,你去将掌柜扶起来。”他又转向掌柜,“不必害怕,它不会胡乱伤人。今夜将军府丢了一名女子,我的狼一路引领着我们来到了贵店,还请掌柜帮个忙,我们若寻到这名女子,将军府必有重赏。”
擎宇上前将掌柜扶了起来,掌柜见说话的人语气诚恳,且目光沉稳,便缓了缓受惊吓的心,道:“那就请军爷们都进来吧,请跟小人描述一下那女子的面貌。”
掌柜喊来两名伙计,将客栈大厅里的灯烛都点上了,客栈的大厅顿时亮堂了许多。
向严跟掌柜道出了要找的女子姓宋,还跟他描述了宋璎的长相,掌柜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今夜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苏豫在桌旁坐了下来,让客栈里的伙计们去四处找找。小灰灰耸动着鼻子,却不再有进一步动作,安静地在苏豫身边趴着,仿佛胸有成竹般确定宋璎就在此处。
几个伙计纷纷从后堂跑来,跟掌柜报告了情况,掌柜走到苏豫面前,躬身道:“将军,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宋姓女子。”
苏豫冷着脸:“这里没有,那就把方圆十里内的屋子都拆了,把地都撬了,是死是活,总能找出来!”
掌柜吓出了一身的汗,立即就跪下了,絮絮地说了一大堆请饶命的话。
恰在此刻,小灰灰腾地站了起来,它仰着脖子盯着二楼,众人随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二楼渐渐地现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人一身水蓝色长裙,正挣扎着身子,手却被反绑在了身后,嘴巴也被封住了。
苏豫猛地踩上了桌子,终于看清那便是阿璎,而挟持她的人,竟是赵祁。
赵祁在得到消息时,宋璎已在赵雁亲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军营,等他再率人追去时,却听说她已经进了九原城。
一气之下,他回了营便和赵雁吵翻了天,他第一次面对母亲时不再心怀敬畏,甚至没有了一个晚辈对长辈该有的尊重。
他让使者欺骗苏豫说宋璎受了伤,在这里过得不好,这只是他让苏豫自乱阵脚的手段,他从没想过要把宋璎送去九原城!
赵祁让聂离立马联系九原城内的细作,然后他们自己再乔装打扮,让细作跟他们里应外合,他们才终于得以安全地进入九原城,并潜进了将军府。
赵祁在将军府抓了一个婢女,听那婢女说太子带回来的那姑娘梳洗完就被送进了太子的卧房,他又询问了苏豫的住处,得到答案后就打晕了婢女,跳上房顶,直奔苏豫的卧房而去。当他在屋顶上看到宋璎那张眉头舒展的容颜时,他不禁醋意横生,内心如烈火焚烧。
他从屋顶下入室内,拿出早已浸了蒙汗药的绢子捂在了她的口鼻上。瞬间,宋璎就意识模糊,昏睡了过去。
城门已关,他们还带着一个大活人,天亮之前是无法离开九原城的,所以只得先找家客栈住下,但没想到苏豫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赵祁笑道:“苏豫,你能耐不小,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苏豫看着宋璎,这时小灰灰也跳上了桌,赵祁一怔,眼前的……这竟然是一只狼。苏豫道:“应当说你胆子不小,带着寥寥数人就敢来我的地盘,还劫走我的女人,我看你是不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是的,苏豫一语中的,赵祁正是为了宋璎铤而走险。无论聂离当时如何劝阻都没用,赵祁带着聂离等数人偷离大营,进了九原城。现在碰到苏豫,他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却绝不后悔。
赵祁无奈笑了一声:“苏豫,看来我与你的五日之约,只得提前了。”
苏豫道:“你先放了阿璎,我便承诺你,如果你赢了,就让你和你的人安全离开九原城!”
赵祁一怔,薄唇抿成线,对聂离使了个眼色,聂离便松开了宋璎。
宋璎一得自由,拔腿便往楼下跑,但只跑出两步远就被聂离一把抓住了。
“你放开我!”宋璎看向赵祁,“我没想到你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将我绑走,若不是我察觉到异样屏住了呼吸,并未吸入太多的蒙汗药,我是不是就睡到明日了?”
赵祁深深地看着她:“我不能让你离开我,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
宋璎根本不想听,对聂离喊道:“你放开我听见没有!”
忽然,小灰灰嚎了一声,便迅速地往楼上冲去。宋璎惊诧地叫了一声:“小灰灰……”
小灰灰听见了,冲得更是起劲,一头撞上聂离的肚子,就将他撞得跌出了十米之远,由于力道过大,宋璎也被撞倒在地。它龇牙咧嘴地向聂离和赵祁低吼了两声,转过头去看宋璎时便闭上了嘴,收起了逼人的目光,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呜咽地哼唧着,像是在妈妈怀里撒娇。
宋璎惊喜地抱着小灰灰,亲吻着它的额头,她泪湿眼眶,哽咽着说:“小灰灰,你长这样大了,我都抱不动你了。”
苏豫淡然的声音响起:“你俩别腻歪了,先下来吧。”他又盯着赵祁,半笑着继续说,“还怕以后没有腻歪的时间吗?”
小灰灰一个激灵从宋璎怀里弹起了身子,在宋璎身后用鼻子拱着她的背,意思是叫她从地上起身,下楼去。
宋璎和小灰灰从楼梯上下来,还未走到一楼,苏豫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伸手一捞,就将她从楼梯上抱了下来,紧紧地拥入了怀中。片刻,松开后,他将她交给了李珣他们:“帮我照看好太子妃,你们都出去。”
李珣道:“太子,危险。”
“本太子就是想要看看,他赵祁能不能杀了我。”苏豫头也不回地说道。
随后,李珣带着宋璎走出了客栈,苏豫身边只剩下向严和擎宇,其他侍卫都被屏退到门外。赵祁见状,便也吩咐侍卫退至客栈外,身边只留了聂离一人。
客栈的顶上有十多盏串联的大红灯笼,辉映厅内。可同时容纳百人的客栈大厅此时显得空旷极了。
赵祁朝身后的聂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后。
宋璎站在客栈外头,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更是心急如焚。她虽然知道苏豫的实力,知道他快得可以抓住疾飞的箭矢,知道他力气大得可以三拳击毙猛虎。但她也了解赵祁的厉害,赵祁剑术高超,极少数人能敌。究竟谁胜谁负,宋璎也难以猜测。
纵然这一战是命中注定,但她是如何都不希望苏豫受伤的。
苏豫递给擎宇一个眼神,示意他和向严也退后。
赵祁没有丝毫地迟疑,拔剑出鞘,顿时光华四溢。这莫邪剑乃是挚情之剑,仿佛有灵性一般,霎时发出透骨的寒光。
赵祁骄傲地虚目而视,那天在战场上苏豫和赵璟的一场比试,他是完全看在眼中的。赵璟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料,他的功夫与自己相比,用天壤之别来形容毫不为过。赵璟说得没错,苏豫的确养尊处优荒废了武艺,试想苏豫连和弟弟比试都吃力,何况是他?
赵祁正要出招,却听苏豫大喊一声:“稍等!”
苏豫低头看向小灰灰:“灰灰兄,你可否让个道,去擎宇那边?”
小灰灰泛着蓝光的眼睛朝着赵祁看了一眼,便优雅地转身从容地向擎宇走去。它从苏豫身边经过时,还甩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他。
赵祁看着这头狼,虽然明白它不会随意伤人,但他仍觉毛骨悚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苏豫是如何驯服了这头狼送给宋璎的。殊不知,这头狼却是宋璎在东宫外的竹林里捡到,驯服了送给苏豫的。
但是不等他想下去,苏豫便一剑向他刺来,兵器猛烈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剑的速度与力量,刚劲与巧妙,都被他二人运用得游刃有余。疾舞的剑光十分炫目,令旁人无法分辨哪道是光,哪道是剑。
桌椅成为他们跃动的台阶,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上下翻飞,凌厉的剑声不绝于耳。
赵祁的剑法奇快,一剑劈下,木桌立即裂成两半。
然而在面对苏豫的夺命招式时,赵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苏豫从未向别人展露过他真正的实力!他应该想到的,那日在围场,苏豫敢以赤手空拳去对付猛虎,必定是有过人之处!是他太疏忽大意了。
苏豫漂亮地翻身旋转,直从赵祁的上空向后跃过,长剑凌空一扫,恰巧避过赵祁的剑,也在那一瞬间划开了赵祁的手腕!
“当—当—”莫邪剑落在地上又弹起,发出几声失落的轻吟,极致悦耳,却也割痛人心。
这轻轻的声音似是震碎了一场美梦,赵祁如梦方醒,不禁苦笑道:“这便是干将莫邪吗?”
一道冰凉,浅浅地搭在了他的脖颈间。身后,苏豫冷冷地说道:“在没有和你对决之前,我怎会在赵璟那自负的小儿面前露出真功夫?”
赵祁站在苏豫的剑下动也不动,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的不甘。鲜血如水流一般顺着他的手滴落下来,很快就在木质的地板上形成一片血泊。
“不想死的话就包起你的手,你父皇死在莫邪剑下,你也想吗?”
赵祁败了。苏豫的速度实在快得令人惊讶。
是啊,十年的大漠行军历练,每日操练,风雨无阻,苏豫的体格怎是普通的皇家子弟可比的?或许苏昊当年能狠心送他去大漠十年,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前朝余党会起兵造反。
宋璎见到赵祁被苏豫用剑胁迫着走出客栈,她心中忐忑,与赵祁对视的那一眼,她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那双眼睛里的火依然在燃烧着,他并不认输。但宋璎丝毫不担心赵祁落入苏豫手中会如何,她太了解苏豫,他不会杀他。
赵祁带来的人悉数被抓,而赵祁则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将军府的地牢。
消息迅速地传到了赵雁和董光耀那里,赵雁慌了神,急切地问董光耀:“董将军,祁儿被抓,是不是意味着我军要大败?”
董光耀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一直惊魂未定,这赵祁被抓了,那他们即使打下这江山,又要交给谁呢?
这时赵雁却突然退去了不安,从容地对董光耀说道:“董将军,祁儿被苏豫抓走极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了,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既然是为卫祖皇帝效命,为我们卫氏夺回江山,祁儿没了,至少还有璟儿呢!这场仗,不可认输,一定要打下去,且一定要赢!”
董光耀看着赵雁那没了丝毫慌张甚至有些掩盖不住高兴的脸,恍然大悟,这赵雁是要趁机扶正自己的小儿子啊!
董光耀却依旧不动声色道:“末将定当全力以赴,请赵夫人放心。”
赵雁笑着点了点头:“董将军也请放心,我允诺你的事情,不会反悔,无论将来是祁儿还是璟儿称帝,你妹妹秀妍,都会是皇后。”
得此一语,董光耀也算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抱拳道:“多谢赵夫人!”
受了重伤的宋瀚学昏迷了两日后终于醒了过来,却因失血过多与脑部缺氧而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伤。虽然人看起来很正常,但他的思维反应却比平日慢了许多。
赵雁与董光耀为稳定军心,严令知情的人不得向外泄露宋瀚学目前的情况,同时连赵祁被抓之事也被隐瞒得密不透风,所以除了几位将军知晓外,旁人并未得知。
明净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深蓝的苍穹如一片浩瀚之海没有边际。今夜无风,微冷,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苏豫自凌晨回到将军府之后,心情就大好,他吩咐府上大摆筵席,与李珣他们喝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酒。
这会儿他揉着太阳穴,刚刚醒来,蒙蒙眬眬中看见宋璎正倚靠在一旁的椅榻上与小灰灰逗乐。
宋璎这会儿心情也是极好的,她方才收到了容渊偷偷放出的信鸽给她送来的书信,信上说她爹爹已经醒来,好生调养便可康复。现在,就只差将爹爹从那龙潭虎穴中接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便颦起了眉。
苏豫出神地看着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这梦境就会破碎。
宋璎突然一转头,便对上了苏豫的目光,她一怔,随即又轻笑道:“你干什么呢?”
从前的梦里,她都不会跟自己说话,今日这梦,却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宋璎见他古古怪怪,便走过去,伸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又突然说道:“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使劲一拽,就将宋璎拽到了床上,他翻身压下。宋璎登时红了耳根子,他以为她会羞涩地推辞一番,不料她嗫嚅道:“你……你还没有关门。”
苏豫一怔,想笑还未笑时,向严就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极快还带着些紊乱。他一向训练有素,这种情况是断然不会发生的,可见,必定是出了紧急之事。
苏豫起身坐起,宋璎也赶忙回到了椅榻上。
向严的脸色此刻极其难看,急急地说道:“殿下,急报!昨夜宫内发生巨变,禁卫军突然造反,文皇后在逃生时不幸遇难!”
苏豫呆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因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深深震撼了他。文绰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宋璎听到这一席话,也震惊不小,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苏豫紧紧地盯着向严,声音有些发颤,问:“父皇呢?”
“殿下,皇上……皇上他在禁卫军到达之前,就已经驾崩了。”向严说完,瞬间跪在了地上,“请殿下节哀!”
苏豫忽然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整个身子晃了晃。他刚抓了赵祁,胜利在望,父皇为何不等等他?
向严不愿看到苏豫继续沉浸在悲痛中,于是他继续说道:“倒是瑞王爷……听宫人说,瑞王妃去世后,瑞王爷就离宫出走了,文皇后在卫京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文皇后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嘴里都还喊着‘显儿,回家’。”
显儿,回家?苏豫苦笑了一声,文绰冷血无情,一生恶事做尽,临了倒是终于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宋璎走到苏豫身旁,她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传递一些温暖给他。好在苏豫是个内心沉稳的男子,只站在他身边,便能给人一种大风大浪他都能扛下的安全感。
苏豫反手握住宋璎的手,他问向严:“现在朝廷中可还有咱们能信得过的人?”
向严道:“之前赵祁安插了不少他自己的人混入禁卫军队伍,没想到赵祁在来九原城之前,就已传令让宫中的禁卫军动手,好在太尉先禁卫军一步,在皇上的寝宫内找到了玉玺替太子保管着,而文皇后被赵祁的人逼死,文宰相此时也恨极了赵祁,他现在是向着咱们的。”
苏豫沉默片刻,沉声道:“明日举兵回京。”
得此消息,向严欣喜若狂,他们终于要打回去了!他用力地点头应了一声,便起身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