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心中有股怨气无处发泄,踏在青石甬路上的脚步自然沉重。心音蹬蹬蹬地往前走着。
越不想让人误会越让人误会!
回想起公输逡巡的目光,心音越发的心烦气躁。
突然站住,君上也戛然而止,静静地瞧着心音。心音一脸烦怨地盯着君上。
二人凝立在青石甬路上,任对峙的气流在身边飘散。
君上桃花水眸渐渐浮起了委屈的颜色,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君上住在挹爽斋,不知让多少人眼热,同样的,也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白眼。男男之爱,在传统礼教、儒家思想的熏陶下,人们是很难接受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到桌面上大张旗鼓地大谈特谈。自己来自开放的现代,又经过****之事,理应将此事看得开些,不该只停留在口头上,心里却轻蔑着君上。自己方才的举动,想必是突见公输师双罕见的青年俊杰,一时意乱情迷,大有相见恨晚的心境,被君上的一搅和,怕公输误会了,才怨气冲天的。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本来没什么事,是自己的心情起了变化,带来的心烦气躁怨怪到君上身上,枉为自己活过两世,真是庸人一个!
心音慢慢想开了,绷着的脸色和缓下来,睨着君上却依然的不吭一声。
君上细细地察看着心音的脸色,弱弱地叫了声“姑娘……”,便没了下文。
心音看着小心讨好的君上,暗怪自己的乱发脾气,惹得“美人”若梨花带雨,颤颤的。不由心中一软,嗔道:“姑娘,姑娘,就知道叫姑娘,我有名字,叫心音,心音!”说着假意瞪了君上一眼。
君上如大赦了般眉开眼笑:“姑……心音,你生起气来,好可怕!不过,你不知道自己望向公输大人的那眼光,有多花痴!我……”
君上用起心音常说的现代词汇是愈发的顺溜,心音不得不佩服此君的活学活用。
心音翻了个白眼:“君上,那不叫花痴,那叫……叫……”
“叫什么?”君上趁势上前一步,追问道。
“那叫钦佩,钦佩好不好?!公输师双如此了得,年纪轻轻的,就是士曹大人了。长得阳刚又胸有才华,声音低沉又略带磁性,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最是书香能致远’啊!公输师双整个一个型款兼备、表里如一的人物,要是在心音的家乡,身后不知有多少花痴的追随者呢!青年俊杰,青年俊杰啊!”
“还不花痴?你瞧瞧你那眼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音平日里不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形容文人的么,怎地用在了公输身上?要君上看,倒是王爷更有那高华气质。公输能有什么,瞧姑娘把公输比的如此了得的?”君上不服气地转着桃花眼,分明是万分的心有不甘外加吃味的语气,还带着对王爷的……丝丝推崇。
“君上,你不是吃醋了吧?公输的记忆力就是好本事,不过呢,心音可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人都是各有长处的,公子君也是人中龙凤,世上哪还有如公子君这般惊心动魄的美人?”
心音说的毫无调侃,一本正经的,君上自然是无可奈何,喘了一口气,郁闷道:“我就知道姑娘非得这样比我。”
“实事求是嘛,君上,你不用叹气,不用妄自菲薄。美貌也是一种资本,一种财富,我想拥有,上天还不眷顾我呢?若是在我的家乡,君上一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的!香车豪宅,轻裘保镖,所到之处定是众星捧月般地刮起一阵旋风。啧啧……”心音退后一步,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君上,清澈的眼眸中尽是欣赏的意味。
君上羞赧得眨眨水眸,樱桃红的薄唇尽显妩媚的湿润。
心音接着循循善诱:“世间财富有多种,金银是财富,土地是财富,房屋是财富,知识是财富,美貌是财富,拥有特长和技艺也是财富,所有这些财富,只要善加利用,为人所用,就不会变得铜臭气十足,反而会让人们的生活富足安康,进而推动社会不断的向前发展。所以呢,君上大可不必在意别人的说辞,有一句话叫‘世界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坚持自己的心中梦想,过好自己的一生这就够了。”
心音一番说教似的长篇大论,为的是开导君上。心音总想觅得机会跟君上委婉地说明拥有一技之长的重要性,人生苦短,若老是依附在王爷身边,做那龙阳断袖玻璃人,也不是长久之计,当然,特殊嗜好除外。
王爷与君上的男男之爱,心音有时觉得不像,有时又朦朦胧胧的。若非如此,不若趁早留有一手,拥有一技之长以图以后人生。公输师双就是最好的例子,是以心音大加赞赏公输,谀词滔滔地奉承公输,以期激起君上的嫉妒心和赶超心,虽然心音的奉承是出自真心。
不知君上是否明了她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君上心有所动的望向心音,望向心音身后:“公输大人双十年纪,家学渊源,一手木作活手艺冠绝天下,亭台楼阁、屋舍殿宇的建造,在南朝几乎无人能及,更擅长奇技淫巧,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正如姑娘说的是青年俊杰。”
“看,承认了吧,刚才还……”
心音发现君上一直望向自己的身后,语气一改方才的不屑与吃味,像是明了她的话中所指,接着她的心中所想夸赞起了公输的一身本事。疑惑着,心音顺着君上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就见玉王爷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子墨则随侍一旁。
脚步够轻,悄无声息的,明玉似的王爷冷凝地默立着。
墨发、玉面,长眉、漆眸,玉佩、锦袍,微风轻轻扬起月白锦袍的一方衣角,衣袂翩跹,神仙一般的人物!
自从王爷的咳喘控制住了以后,心音感觉王爷越发的具有谪仙般的气质,如氤氲山中的美玉放射着润泽的质感辉光,温润而威严,优雅而高贵,缥缈而又真实,皇家血统中的王者霸气又有机地集合在一人身上,有种世人见之想匍匐其脚下的愿望。
君上自自然然地上前几步,叫了声“王爷”,并肩立在了王爷的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惊世骇俗的美震颤人心。
绝配!
心音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二人,直感叹自己的言语贫乏。
难怪有男男之爱了!
心音也从善如流地上前喊了声“王爷”。
“姑娘所说的财富中,最认同的是哪一种?”王爷温声发问。
“回王爷,心音特别羡慕一出生就拥有财富的人,可最认同的是白手起家创造财富的人。在众多财富中,心音最认同知识是财富这一条。‘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知识能改变人的一生,当然也能给人带来无尽的财富。不过,有时知识在带给人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
心音停顿了一下,因为面前三人皆脸现惊疑之色,王爷更是面现惊佩之意。
“既然姑娘说知识能带来无尽的财富,怎么又说也带来了灾难?”王爷依旧温声追问。
“是这样,知识在创造财富的同时,同样灾难也随之而来。任何一件事物都有好坏两方面。心音的家乡有一个叫诺贝尔的人,他用自己的知识发明创造出了一种威力巨大、爆破力极强的东西——炸药,在为自己带来滚滚财源的同时,也为世界埋下了战争的种子。后来爆发了世界大战,世界各国利用他发明的炸药制作各种地雷、炮弹、炸弹等等杀伤力巨大的爆炸式武器,战胜国虽然取得了胜利,可人民却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灾难,家园遭到重创,人口锐减,战败国恢复生产,重建家园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诺贝尔发现了这一切,痛心疾首,晚年用自己发明炸药创造的巨额财富设立了诺贝尔奖学金,奖励那些为世界和平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以此来忏悔心中对人类犯下的杀戮。他死后,诺贝尔奖学金依然发挥着巨大作用,时刻提醒着人们要爱护世界和平。”
几人站在青石甬路路上,清风徐徐。
一通海说,心音有些口干舌燥。如此清风,却乱讲些威猛的炸药,但愿不会影响几个人的心境,引起不必要的后果。
心音有些后悔。
清谈误国,在王府虽然误不了国,可如此引人侧目的言论还是收敛些的好。
打定主意,心音正想开口做些补救,王爷及时追问道:“照姑娘的意思,知识岂不是也有罪恶了吗?”
心音感激地看了一眼王爷:“知识本身没有罪恶,是用知识的人给它带来了罪恶。”
王爷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知识上,没有探究炸药的问题。凭睿智的王爷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话语中将有可能惹起的轩然大波?好在一旁的君上与子墨不像是有野心的人。
“所以姑娘说,所有这些财富只要善加利用,才会推动社会向前发展,是这样么?”
“是。”
“既然事物都有好坏两方面,财富这种东西也是罪恶,那干脆不要算了,却偏偏世人还拼命追求财富,岂不也是罪恶?”王爷又追问一句。
“《周易》上说,一件事物都有吉、凶、悔、吝四个方面,实际上是只有吉和凶两面,悔、吝可归纳到凶里面。但不能因为知道了凶的一面,事情就不要做了,那人还活着干嘛?人生还有何趣味?事物都是在变化的,努力往吉的方面变,往好的方面发展,这才是人要做的。财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罪恶,但关键在于人如何使用它,利用它,决定因素还在人自己。”说到后来,心音越发的口干舌燥,舔舔嘴唇,抬起手来,用右手食指指背不自然地蹭了下鼻头。
心音的小动作,落在对面王爷的眼里,不知引起了怎样的涟漪,但见狭长凤眸好看地睒睗着。
王爷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故意引诱她滔滔不绝,幽深的墨眸忽闪着慧黠的光芒,一丝得意的淡笑弯在了唇边。
切,有什么!
心音抬手不禁又蹭了下鼻头。
王爷凤眸含着温润笑意,却依然穷追不舍:“看来问题的关键是人自己。悔、吝可归纳到凶里面,事物实际只有吉凶两面,事物总是在变化的,既然这样说,那吉也可以变成凶,凶也可以变成吉,悔、吝岂不也可以变成吉了么?”
“所谓吉中有凶,凶中有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天,天法地,地法自然,世间一切万物都是处在变化当中……人是万物的主宰,就应顺应万物的变化。”心音有些心力交瘁。
“噢?说的不错,人,的确是关键。世间一切万物均处在不断变化当中,那人也自然是时刻在变化的了。表面上看到的人其实并不是看到的人,看到的人呢其实也并不是真实的人。”王爷意味深长地接话道,却又随意地扫了眼君上。
什么意思?是说君上……还是说他自己……
心音不知王爷要将话题引到何处,有些接不下去的意思,只好愣怔地站在青石甬路上。
再接就要黔驴技穷了!
心中哀叹着,不由看了眼对面。
对面的子墨,正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望向心音,而君上则是少有的一脸深思状。
不会吧?方才自己的一番话,有那么震撼吗?
心音汗颜。
王爷见心音手足无措的模样,外带赧然的神色,不由温润一笑:“姑娘去了匠木坊?”
还好将话头岔开了,自己得赶紧借坡下驴,逃之夭夭:“是,王爷,心音求公输大人打制了几样家具。王爷,若没什么事,心音这就回了。”闪人要紧,俊逸闲适的王爷如隐在深山中的美玉,深藏不露。她可不想再辩下去,须知,夸夸其谈的后果就是引火烧身,自作自受。
王爷又是温润的一笑,轻轻颌首,不待心音有所行动,径自从心音身边经过,往匠木坊方向行去。
子墨一见,紧随其后。
君上略一迟疑,也随王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