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公输领着手下将打好的家具送了过来。
一院子的人和家具,挹爽斋顿时热闹了起来。
多时不见的流风也随着公输进了东厢房。
心音一边卷着自己住在里间地上的毛毯,一边和流风打着招呼,还不忘与公输客气着。
爽朗清举的流风笑着朝心音道:“心音,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你想的?大哥看宽大的物件就像二弟屋里的檀木床。”
公输指挥着人帮忙把睡榻和毛毯等物搬走,露出了青砖铺就的地面,将流风说的像王爷屋里的檀木床搬进了里间。
心音答非所问:“大哥,院子里的东西叫家具,是公输大人巧手制作的。”
又指挥人将床朝南北向摆放,口中却朝流风解释:“床的摆放是有讲究的,南北向最好,因为地球磁场就在南北两极,人顺应磁场的方向睡眠,质量才高。违反了自然规律就不好了。”
流风一脸的宠溺:“心音,就你鬼点子多,睡觉还有这许多说道?”
“那是。”
心音瞧着摆好的床,诧异道:“公输大人,这好像不是松木做的?”
“是南越国进贡的紫檀木,是王爷吩咐下官,叫给姑娘做的。”公输师双满眼的欣羡。
紫檀分小叶紫檀和大叶紫檀,大叶紫檀又叫非洲紫檀,此时的南朝绝不可能有非洲紫檀,因为郑和下西洋要到明朝时才能通航非洲,南朝是在两汉后拐了个弯延续了八十多年历史的朝代,心音因此判断,此紫檀定然是珍贵无比的小叶紫檀。
“公输大人,这可是小叶紫檀?”心音不疑有他地问。
“姑娘说的小叶紫檀,下官不知,只这是檀香紫檀。”公输有些赧然地回说。
心音哑然,此时的非洲自然还未出现在人们的字典里,此南朝人怎会知道有非洲紫檀和小叶紫檀?其实,古代的中国,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有两次物种大引进:一次是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各种西域物种;一次是明朝时郑和宝船下西洋随船而来的沿海各地物种,像心音带来的原产美洲的大粒型花生,就是清朝时才被引进的。而小叶紫檀与大叶紫檀,则是后世人们对紫檀的推崇所做的分类,当然对应的还有海岛紫檀与大陆紫檀、非洲紫檀与东南亚紫檀。
“一寸紫檀一寸金,做这么大一张床可是要价值不菲。王爷出手当真豪阔,心音诚惶诚恐,实不敢当。大人,您还是领人抬走吧。”心音内心真是想留下好好享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得不客气一番。
果然,公输回道:“王爷已经猜到姑娘会这么说,叫下官告诉姑娘,让姑娘尽管放心用着便是,无需多虑。”
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心音也不例外。
“那我就留下了?”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蹭了下鼻头。
流风与公输均微微摇头,相视一笑。
心音绕床一周后,坐在床边,双手触摸着打磨光滑的床头……线性圆润流畅,形态优美凝重,色泽沉穆,质地密实,纹理细腻,硬木当中首屈一指的当数紫檀。
明清两代是用紫檀的高峰期,郑和下西洋后,将世界各地的名贵紫檀搜罗到紫禁城。紫檀历来为皇家专用,即使到了清代,紫檀流到民间,也是王公贵族才能享用,平民百姓根本无权使用。据清宫档案记载,乾隆年间宫中紫檀已尽告罄。物以稀为贵,紫檀名贵可想而知。
心音脑中立时浮现出,后世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对紫檀的推崇与赞美之词,嘴里不自禁地道:“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心音也能用上名贵紫檀木床,真是三生有幸啊!嗯,是二生有幸,二生有幸啊!”心音想到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二生才对。
流风笑道:“心音是喜欢紫檀木多些,还是喜欢紫檀木床多些?”
“自然是高贵典雅的紫檀木床了。光是紫檀木有什么,再名贵的木料也得物尽其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没了这床,紫檀木只是一块木料罢了。打制成物件,才是极具观赏性和实用性的艺术品。”
流风挑了挑剑眉,笑闪星眸:“‘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好词,难怪师双说,心音管这叫双人床,原来有这么一句在这儿等着!”言罢又是夹夹璀璨星眸,沉吟着:“就是不知那青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扶额头:“噢,青梅的梅,可不就是合了心音的……”下面的话,不待流风点明,傻子都能猜出来。
心音愤愤地斜瞟着流风,流风则是一脸无辜地望向公输:“师双,我说的不对?”
部队,我还骑兵呢!
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给流风,心音暗地里又补上一句。
流风像是没有瞧见心音的不快,还在那儿缤纷着自己的思绪:“弄青梅的梅是晓得了,就是骑竹马的郎,不知……”
再说下去,流风不知还会揶揄出什么隐晦的词儿来。心音及时地、不耐地叫了声:“大哥!那是意境,意境!”一旁的公输面色隐忍,阳刚的麦色脸孔上,是暗红的赧然之色。
这个流风,怎么当着端方君子公输大人的面,起劲地开起她的玩笑来?好在几个下人摆好床头柜已经退出里间,要不她心音这个心里年龄近三十的人,岂不被众人给嗤笑了去!
心音忍不住就是一通飞眼流火,瞧得流风急忙点头摆手:“好,好,大哥不说了,不说了!”垂下手时,星眸却是灿然一笑。
切,当我看不出你眼里的戏谑么,有什么!
蹭了下鼻头,心音还是轻舒口气,扭头朝向公输:“大人,这床头柜也是用……”转移话题,谁还不会?
“也是用紫檀木,王爷一看姑娘写的名字,就说是和床相配的,也让用紫檀打做,好配成一副。”
正说着,君上走了进来。
君上溜了一眼屋内,软声道:“怎么,姑娘连氍毹(音qu/shu)也不用了?小心着凉了!”
氍毹也叫毛席,是把毛织成毡褥,铺在地上,心音已在王府里多处看到。但她还是习惯按后世的叫法,管毛席叫毛毯。
“毛毯有什么好!长时间使用,容易滋生细菌和寄生虫,体质过敏的人还容易引起皮肤骚痒和哮喘。这地上要是铺上地板就好了,不过呢,人不能贪心,有床就应该知足。”
君上蹙眉道:“还有这么一说,姑娘鬼说道就是多。”
流风忍不住接道:“看,我才说过的话,君上也这么说。”一脸不是我愿意说的样子。
心音横了流风一眼,还记得流风方才的调侃。
见里间已摆放整齐,心音率先走到外间。几人也跟了出来。
下人将剩余家具搬进外间,心音又是一通指挥。安好后,公输一挥手:“你们几个先回匠木坊吧。”公输手下退后着出了屋子,走了。
终于没有众目睽睽的那么多双眼睛了。心音舒服地坐到高背靠椅上,双臂伏在三屉长方书桌上,迎着窗外的曛曛暖阳,微眯了眼,叹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抬头瞧见几人疑惑不解的表情,连忙解释:“别误会,心音是说家具,家具!你们几位坐啊,站着干嘛?大哥,快坐下感受一下摇椅的魅力!”
说着话,心音踩着青砖走过去,拉起流风坐到摇椅里,轻轻推了下椅背,摇椅带着流风摇了起来。
“怎样?大哥,你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用脚轻点一下,遥遥荡荡的,多悠闲啊!”
流风试着照心音说的做了。
飘逸的长发散在椅背上,雪袍披在身上,眯着眼,弧形的长睫羽翼般地投下暗影,嘴角挂着淡笑,轻轻荡荡,好一副风流纨绔的贵公子图!
心音暗道:就差一把折扇了。
“大哥,再摇一把折扇,那就更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了!”心音不无遗憾地说道,又推了下椅背。
流风睁开璨然的星眸,亲昵地刮了一下心音的鼻子:“折扇?又出什么点子?怎么,想找回来,也想拿大哥开心?!”流风意有所指。
心音自然知道流风指的是什么。
屋中还有两个大活人呢,流风做出如此让人浮想联翩的亲昵动作,现眼般的当着另外二人,像是故意似地。
心音环顾左右:“公输大人,赶明儿我画个折扇草图,您寻个空儿,给做一个可好?”
公输坐在椅上欠身道:“姑娘不必客气,只管吩咐就是了。”
“那太好了!大人,打床的时候,紫檀木是不是有废弃的边角余料?”
“当然有,姑娘想做紫檀……折扇?”
“是……心音明日去找大人,再说给大人听。”
几人说着话,君上却窸窸窣窣地坐在椅子上,拘谨中透着新奇。
“君上,你把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放松身体,不用紧张。忘掉你跪坐时的习惯。……对,这样多好,从此解放了双腿。”
心音指导着君上,一面在屋中随意走动,一面板着脸假意道:“嗯哼!刘妈,给客人上茶!”
不成想,立在堂屋多时的刘妈立即应道:“诺,姑娘!”随即,刘妈托着托盘,小心恭谨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说?!
心音一脸不自然地僵在当地。
流风忍着笑瞧着尴尬的心音,公输蜜色的脸庞泛着隐俊不禁的辉光,君上已是憋红了妖娆傅面,桃花水眸更是要滴出水来。
刘妈将托盘里的茶盏放在原先屋中朱红漆就的食案上,倒退着出了屋。
眼见着刘妈一出去,流风第一个放声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带动着深沉的公输也跟着大笑,君上则笑得梨花乱颤,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什么嘛!
习惯性地蹭了下鼻头,心音气忿忿地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憋红了脸,环视着三人:“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的,狐假虎威一下也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南朝时的建筑,门窗不像后世那么普及,屋与屋之间经常用帘子或是幔帐将其隔开,即使在屋中也经常使用幔帐。
刘妈站在堂屋听到心音的嘀咕声,赶紧大声道:“姑娘,还有什么活,只管吩咐,刘妈这就给姑娘办去!”
屋中的三人听了更是大笑不止,流风带头笑得随着摇椅剧烈地起伏着;君上拍着手,只管俯下身子,笑得腰都弯了;稳重深沉的公输也是前仰后合的。
“大哥,有那么好笑嘛?你看你把公输大人都带沟里去了。”
“心……心音,太……太有意思了,好久没这么笑了!公输大……大人,您别介意。”流风喘着气说道,后一句“大人”又加上调笑的意味。
君上在听了流风的话后,又是一阵笑。
还是沉稳的公输率先止住了笑,其余二人也慢慢止了笑。
心音拉拢地对公输道:“大人,这茶味道不纯正,等以后心音备了好茶具和好茶叶,再好好地为大人煮一回功夫茶。”说完斜睨了一下流风。
公输敛容点头:“那谢谢姑娘了。”
心音来此南朝有些日子,发现此时的茶艺与后世有很大不同。有些打击流风似的特意如此说。流风也不介意,会心地抿嘴笑了。
“哎,还是公输大人有口福,君上是没戏了!”君上痞赖地补了句。
心音不得不说:“在座的都有份,只要各位肯赏光!”
公输见时候不早了,起身告辞,流风亦起身:“师双,我和你一道走,我有事找你。”转头对心音道:“骑马练得怎样了?大哥以后陪你。”目光依稀着依恋,与公输匆匆走了。
君上又坐了会也走了。